身体仍旧虚弱的穆浩无法亲自前来,便将这个重要任务委托给了他。 不得不说,是个狠招。 穆浩能与虞度秋成为挚友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他们为了自己坚守的原则而不近人情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虞度秋并非不知柏朝的身上疑点重重,可这两人经历了太多生死与共的时刻,寻常手段已无法撼动他们二人之间坚如磐石的信任。 所以…… 纪凛在心中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出了穆浩教他的台词:“在杜书彦的供词中,他提到了发生在缅甸的一件事,与柏朝有关。” 虞度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什么事?” “我们进入抹谷的那天,费铮曾给柏朝发过一封邮件。”纪凛看着面前两人的神色同时一滞,“他那会儿就有心拉拢,于是告诉了柏朝,柏志明已经知晓一切,会来杀我们。虞度秋,他没告诉你这件事吧?“ “我就是想问问柏朝,你没提醒我危险就算了,为什么连你最珍视的他也没提醒?还冒险带着他上山去找柏志明?” 纪凛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一鼓作气说下去:“你是不是早就联系了柏志明,早就知道了柏志明企图炸死我们的计划,于是将计就计,假装陷入绝境、只身去找柏志明,让虞度秋以为你要舍身救他,再也回不来,陷入痛苦绝望之中,然后再突然来个峰回路转,令他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之下,舍弃所有前嫌,毫无保留地信任你?” “柏朝,我越来越觉得,你才是这盘棋局里最危险、最深藏不露的那颗棋子。”纪凛冷冷地盯着他,“你的目标不仅是全灭敌方所有棋子,更是吃掉自己的国王。这盘棋局中,你才是最终真正的赢家。我说的对吗?”
第136章 柏朝的脸色随着他每一句话的落下而逐渐紧绷。 纪凛也暗暗心惊。 难道真被穆浩猜中了?真的会有人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求爱吗?这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来之前,穆浩其实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有一点他非常笃定:“从我这阵子的观察来看,柏朝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有杀死裴先勇和柏志明的决心。我认为,他绝对不会在尚未达成目的之前白白送死,起码一定会先估量自己的生存率。他不是不爱度秋,而是选择了一种一举两得的高效方式,同时达成复仇与索爱两个目的。” “可你知道度秋最厌恶什么吗?不是背叛、不是欺骗,而是被人掌控、被人戏耍。即便他爱柏朝爱到愿意献出自己的所有,那也必须是他自己主动献出去的,这是他的底线。” “倘若他知道,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由柏朝一手设计的,他不过是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按着柏朝设定的航向前行,来到柏朝预设好的目的地,那他绝对会生气。” “而这时候,柏朝为了求得他的原谅,不会再选择撒谎隐瞒,只剩下一个选择。” 坦白一切。 纪凛当时听完这些,讷讷地问:“穆哥……他们会不会因此反目成仇啊?虽然我也看不惯他们整天在我面前秀,但是……” 但是也不希望看见饱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恋人最终遗憾分手。 穆浩摇头:“以我对度秋的了解,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放弃一个真心爱的人,但他会用什么方式惩罚这个操控他的爱人……就很难说了。” ……这叫“小事”? 纪凛越发觉得自己过于正常,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既然话已出口,他所能做的,唯有相信穆浩的判断,静待二人的反应。 可实际情况,似乎与他们的预判大相径庭。 虞度秋听完他的质问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银杏树叶随风沙沙轻晃,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浅眸中的情绪闪闪烁烁,扑朔迷离。 纪凛心里一咯噔,突然意识到他们犯了个很大的错误——虞度秋这人的想法和行为,根本就是无法预判的。 而且……穆浩连他当年的表白都听不懂,怎么可能准确预测这俩人的感情走向啊! “铛”一声轻响,虞度秋放下了手中的玻璃酒杯。 他等了几秒,周身寒气愈来愈重,冻得旁人舌头僵住,不敢发声。纪凛都快打哆嗦了,终于听到他冷冷启口:“怎么,还等着我问吗?” 很不详的语气。 纪凛立刻转头去看柏朝的表情,猝不及防地被对方狠戾的视线刺了一刀。 ……难怪他刚才脊背也发凉。 “我没有。”柏朝冷静地辩解,“进抹谷的时候我是收到了邮件,但我当时不知道是费铮发给我的,我尝试联系了柏志明,他没有回复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要是我提前知道,根本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哦,联系了。”虞度秋眸中冷意不减,“如果联系上了,就和纪队说的一样了,是吧?” 柏朝停顿了下:“你不能质问我没有发生的情况。” “那我问你,你离开矿井去找柏志明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还是演给我看的?”虞度秋没有看他,然而每一个字的矛头都冲他刺去,“不准撒谎,否则你知道后果。” 纪凛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柏朝显然更没料到,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慌乱,喉结艰难地滚动数下,终究是老实坦白了:“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我知道,柏志明那会儿应该很焦虑,他来不及找其他帮手协助他出逃,这时候我送上门去假意投诚,提出劫车闯关的方案,他就算怀疑我,应该也不会拒绝这最后的一线希望……” 言下之意,那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不算彻头彻尾的谎言,但也并非完全无可奈何。 更像是一场疯狂的豪赌,而柏朝心中有赌赢的把握,因为无论是裴鸣、柏志明、还是当时身分不明的费铮等人,都严重低估了这颗潜伏已久的重要棋子。 问题是,究竟是哪位有前瞻性的人物,在虞度秋、甚至是柏志明之前,便培养并布局了这样一颗极为出众的好棋呢? 纪凛这趟前来的目的,就是引诱柏朝亲口说出谜底。 但眼下看来……他似乎亟须处理好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听完解释后的虞度秋沉默了良久,握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浮现,过于用力,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纪凛立刻预感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虞度秋遽然爆发了—— 他举起玻璃杯,狠狠砸了出去! 杯子“哐!”地撞在银杏树上,震下簌簌落叶,而后又摔落在地,哗啦一声四分五裂。 纪凛和两条杜宾同时吓了一跳,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他印象中,虞度秋即便再生气再憎恶,也不会大吼大叫或者做出粗莽举动,顶多笑眯眯地把人掐死,是一位把风度放在首位的绅士暴徒。 此刻居然像普通人一样气急败坏地摔了杯子,反倒让人更惊恐,谁也吃不准他究竟恼火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风度都顾不上了。 柏朝比所有人都了解他,自然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所代表的事态严重性,半秒不敢迟疑,一把抓住起身欲走的虞度秋,态度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当时真的是临时做出的决定,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我只能那么做……” 虞度秋没受伤的手力气大得很,一挥之下便甩掉了他,冷眼斜睨:“我一再包容你的隐瞒,不是让你来算计我的。本想给你点时间做准备,看来不用了,谁知道你又会编出多少好听的故事。给你一周时间全部坦白,过期不候。” 柏朝追了两步,虞度秋吹了声口哨,两条忠犬立刻挺身而出,拦在这条被主人遗弃的丧家犬面前,冲他凶恶地龇牙。 柏朝往哪个方向它们就往哪儿堵,来回对峙了片刻,虞度秋的身影就不见了。 西风卷落叶,柏朝孤伶伶的背影仿佛也会被风卷走。 ……糟糕。 纪凛意识到自己似乎酿成了大祸,过意不去地挠了挠头,但同时也谨记穆浩的叮嘱,趁机循循善诱:“柏朝,其实我知道你应该没有恶意,那就开诚布公呗,你们都好到这个份儿上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队,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柏朝转身对着他,立刻变了副脸孔,面沉似水,声寒如冰,“穆浩太了解度秋了,也太铁面无私了,我就知道他会是一大阻碍。” 阻碍……这词怎么怪怪的?一股子反派的口气。 纪凛听不得任何人诋毁穆浩,何况这事本就是柏朝隐瞒在先,耽误他们完善整个案情,他们已经够客气了,怎么还怪上他们了? “穆哥只是给你们一个契机更了解彼此,你既然觉得自己清白,就证明给我们看啊,你也不想天天被警方骚扰吧?” “我是准备说了,但不是现在。”柏朝捡起地上的一片酒杯碎片,看着自己残缺的倒影,“我还在搜集过去的碎片,拼凑起我们之间的回忆,有些碎片得挑出去,需要点时间……现在全被你们打乱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穆浩一样,说清楚了就皆大欢喜,对我而言……有些事情,我宁愿他不知道。” 纪凛嘟哝:“谁说我们皆大欢喜了……” 柏朝没再与他争执,转身就走了。 纪凛远远望见他掏出了手机,似乎准备给谁打电话,但已经听不清了。 两条杜宾完成了任务,重新趴下睡觉,健硕的身躯拱了拱纪凛的脚,似乎在说:“兄弟,让让。” 纪凛蓦地回神,退后两步,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虞度秋不再袒护柏朝了,可这并不是他先想看到的结果。 这俩人好歹是他看着走到一起的,不知不觉,竟然也看出点儿感情了,要是吵架分手,十分可惜……也十分可怕。 维护这两疯子之间的感情,相当于保护其他正常公民。 他思虑再三,决定先给穆浩打个电话,商量后续计划。 然而当纪凛拨出电话后,电话那头却传来占线的提示音。 他一愣,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从缅甸回来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内,穆浩身体虚弱,急需休养,除了父母,其他人很少来打扰,这就给了他们相当多的独处时间,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 可事实并非如此。 随着身体与精神状态的逐渐恢复,这段时间,劳模穆浩又开始逐步参与工作。上回去审讯洪良章和杜书彦的时候, 他基本上已经能与其他刑警交流,甚至思维比他们更敏锐。 哪怕同事领导们不会强求,但工作狂如他,估计很快便会重返岗位。而这桩市局与新金分局联手侦破的案子也即将进入收尾阶段,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两个……或许会再度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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