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生啊了声,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听说过,上次死的那个人,别人说就是半截神。” 花崇又道:“那在之前呢?” 康生似乎没听懂,“什么之前。” “方龙岛的传说,听说过吗?” “我不是那边的人啊。” 问询中,康生拒不承认自己与易茗遇害有关,仅承认曾在易茗家中偷拍易茗,并对其有过强烈的占有欲。特别行动队在他家中未找到疑似作案工具的物品,也没有血液反应。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杀害易茗的凶手。 “康生对照片的解释和他前后的行为有矛盾。”花崇回到办公室,“他偷拍易茗,将照片大量印出来放在枕头下和床头柜里,经常对着易茗的照片解决生理需求,海梓那边找到的照片有100多张。这行为已经处在过激、偏激的范畴了。” 柳至秦点头,“而他却说,在10月下旬心灰意冷,想要放弃。” “如果只是偷拍,没有印照片,或者没有印那么多,我都能接受他的解释。”花崇接着道:“他这样根本不像是会放弃的人。而且易茗对他始终不热不冷,10月下旬没有出现一个什么爆发点,他怎么就放弃了?” “这种人普遍不会放弃。”柳至秦说:“只会越来越偏激。” 花崇坐下来,按了按眉心,“最终做出某种过激的事,其中一种结果就是杀害女方。” “证据。”柳至秦指尖交叠,“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 花崇说:“是。围绕易茗,还有不少谜团没有解开,我打算去一趟旻前县。” 柳至秦道:“岳越在那边。” 花崇摇了下头,“他主要是过去查易茗家的情况,但是这两起案子的被害人都只剩上半身,被做成半截神的样子。半截神是从那边传过来,方龙岛上说不定有线索,我得去看看。” 凤兰市局分了一拨警力,和几个分局一道寻找两名被害人的下肢,这项工作的难度不亚于摸排,都非常繁琐,起初的寻找范围在快乐园和星月巷周边,后来逐渐扩大。目前还没有结果。凤兰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被害人的下肢已经不再是一个整体,可能被分解成了无数块。但也有一部分刑警认为,依照半截神的说法,下肢应该还是一个整体。 8月底到9月中旬,凤兰市始终笼罩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人们既对半截神感到好奇,又十分慌张,害怕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到了9月底,这种情绪渐渐缓解,然而一个月之后,相似的命案再次发生。如今在这座临海的中型城市,半截神几乎成了所有人一天中最重要的话题,每个人都在谈论,每个人都在忧心忡忡。 大街上,时不时有警车呼啸驶过,到处都是执勤的特警。刑警们更是个个超负荷工作,柳至秦好几次在市局的茶水间看到坐着就睡过去的年轻警察。 他们辛苦,他也不轻松。 从发现水上乐园的监控视频被动了手脚之后,他就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 或许因为本身就是网络安全专家,他对于这种窥视感尤其敏感。窥视这种事,向来是他窥视别人,很难有人能够窥视他的生活。 一旦被窥视,就会产生一种被水淹没的感觉,视线如潮,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细细密密地掠夺视线与呼吸,让人很容易产生焦虑的情绪。 这几天因为忙着调查易茗的网络和通讯信息,他暂时搁置了水上乐园的监控问题,刚才抽空再查了一遍,心又沉了些。此人像是网络上的鬼魅,来无影去无踪,视频处理得堪称天衣无缝,即便是他,也只是能查出视频被调整过,而无法顺着痕迹追踪对方。 这种感觉就像在黑暗里发现了一扇门,推开,外面却是更辽阔的黑暗,门内还有方向可言,外面是彻头彻尾的混沌。 有一个精通网络的高手参与了这场残忍的杀戮。 柳至秦盯着笔记本,眉心渐渐收蹙起来。这人仅仅是参与了快乐园的命案吗?易茗被杀害背后,有没有他的影子? 易茗的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之前由凤兰市局的技侦部门彻底检查过,不久前他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被监视,易茗那个半私人半公开的微博,他也详细调查了,没有迹象表明,有人暗中窥探易茗的生活。 但快乐园的案子让柳至秦不得不思考更多。 他和花崇处处合拍,什么都能聊,提出来一起解决,唯独网络这一块,花崇不懂,隔行如隔山。花崇有时显得神经有些粗,但其实是个心思很细的人,愿意接纳他的一切。他看得出,因为网络安全是他的专业,所以花崇在尽可能地了解,喜欢听他说,但花崇到底是个外行,他能给花崇讲最浅显易懂的部分,却不可能深入。 就像这次,他遇到棘手的问题,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给花崇提了提。这事没法往深处说,这可能是花崇与他之间唯一的盲区,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克服。 孟奇友提着一口袋奶茶来到特别行动队办公室,一看却只有柳至秦一个人。 柳至秦在外人面前向来滴水不漏,从座位上起来时,眼中的疑虑已经散去,成熟而从容,“孟队。” “他们都出去了?”孟奇友将奶茶放桌上,自己拿出一杯插上吸管喝起来。奶茶很热,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这种饮料不能放太久,既然特别行动队其他人不在,那他一会儿就把奶茶拿回去分给自己队上的兄弟了。 柳至秦也拿过一杯。他对奶茶没什么依赖,但脑子高负荷运转的时候,喝一杯热奶茶能放松放松神经,“找花队有事?” 孟奇友笑了笑,一脸的褶子,“我就过来看看你们这儿有没什么新的想法,顺道送几杯奶茶。我队上的兄弟爱喝,想你们可能也喜欢。不过我们这奶茶和你们平时喝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凤兰这边的奶茶有咸味,茶也特别浓,奶的浓度淡一些,确实不是所有人都喝得惯。柳至秦离开凤兰市之后就没再喝过这种奶茶,这些年以为将凤兰的一切都抛在身后了,尝到这熟悉的味道,却不免生出这儿到底是家乡的感觉。 “喝得惯。”柳至秦说:“我以前在这里生活过。” 孟奇友一惊,“哟,看不出来!” 柳至秦说:“过去奶茶店不多,最有名的是旅舟街那儿的奶茶店。” “还真是咱们这儿的人。”孟奇友乐了,指了指装奶茶的包装袋,“我这买的就是那家。” 旅舟街离市局很远,一个东一个西,柳至秦说:“开成连锁的了?” “对啊,海山茶,最初在旅舟街做学生生意,后来不是生意越来越好了么,就到商店、居民区开,慢慢就火起来了。”孟奇友看了柳至秦一眼,“唉,你以前在五中上学?” 旅舟街在凤兰市被称作文化街,两所大学在那儿,还有好几个中学。 海山茶最初也就一不起眼的店铺,要不是因为占了个好地方,学生多,且爱喝奶茶,恐怕也发展不到如今这地步。 五中是凤兰市最好的中学,一般人听说谁在旅舟街念书,第一反应就是念的五中,也不考虑若人家念的是其他次一点的中学,听到这话尴尬。 不过柳至秦的确是从五中出来的。只是念书那会儿经常去海山茶,倒不是因为在五中念书。 这些就没必要和孟奇友聊了,之后两人说了会儿案子,孟奇友就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柳至秦看着桌上喝了一半的奶茶,记忆忽然有些飘,循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延伸向了学生时代。 他读书那会儿,还没有什么“减负”的说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考得好不算什么,好学生的标准是,竞赛成绩得好。连小学都开设了数学、英语、计算机竞赛班,就更别说初中高中。每个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全都被班主任点名,要求选择竞赛班,竞赛班得多交钱,但交的钱其实就是意思一下,一学期才十几块钱,连课本费都不够。 总之那年头,学校不搞个竞赛班,好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校。 他在计算机上的天赋,其实就是被小学的计算机老师发现的。他从小就聪明,小学课程对他来说过于简单,随随便便就能考满分拿第一。班主任特别喜欢他,恨不得四年级就把他塞进竞赛班——但是教育局有规定,竞赛班要到了五年级才能开。 还没正式升上五年级,就四年级结束后的夏天,班主任就憋不住了,让他选是要参加数学竞赛班还是计算机竞赛班。 夏天竞赛班不休息,高年级的优秀学生全都在上课。他数学好,想报数学班,但又觉得计算机新鲜,也想尝试一下。 见他这么积极,班主任当然高兴,可又怕他连上两个班,跟不上,吃不消。 “我可以。”他说:“又不难。” 数学班和计算机班有几节课时间冲突了,也不可能为他一个人调整,冲突的时候他就去计算机班上课。计算机是一个全新的科目,有点难度,不能逃课,数学那边就简单了,老师发下来的题他都会做,不是非得听老师讲课。 哥哥安择那会儿在上中学,既要帮人干活又要上课,成绩就一般。他在家做卷子,演算过程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安择过来一看就头大,头大完了又揉着他的脑袋夸他。 “我弟可太聪明了。” “这又没什么。”半大不小的孩子最爱假惺惺地谦虚,他将卷子齐了齐,“基础而已,我还会做更难的。” 哥哥就可劲儿笑。 夏天结束时各个竞赛班搞了次阶段考试,他才上两个月的课,计算机还是头一次接触,就拿了两个班的第一,竞赛老师惊喜不已,高年级学生如临大敌,班主任乐疯了,还没开学就计划着给他报明年夏天的夏令营。 海山茶那时就已经有了,就开在凤兰理工大学门口。 夏令营是省里统一组织的,先得经过学校选拔,再经过市里选拔。市里选拔就安排在凤兰理工大学,一帮小学生们参加为期七天的高强度考试,前面多少名就去省里参加夏令营。 经过五年级一年,他对计算机的兴趣已经远超数学了,因为计算机也得用到数学知识,计算机比数学更好玩。 但当时他所在的小学,计算机竞赛这一块不太强,反倒是数学特别厉害,竞赛组的主任决定放弃计算机,硬是将他拨到了数学组,要他拿个数学冠军回来。 他在凤兰理工大学待了一周,不仅顺利拿到夏令营名额,还考了个第一。封闭集训结束那天,哥哥来接他,给他买了门口的海山茶。 夏令营他就参加了那一回,能进夏令营的都是天才,数学组和计算机组经常打擂台,他虽然代表数学组赢了很多场,但对计算机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 六年级还没上完,他就因为在夏令营的成绩被五中录取了。小学生的竞赛在中学老师眼里那都是玩儿,中学的竞赛才是正儿八经的竞赛。暑假都没开始,五中的竞赛老师就找过来了,数理化都有,分别给他讲优势讲好处,最终目的就是把他拉自己的竞赛班上去。但他选择的却是计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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