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海的死亡原本不会这么快被发现,只是那天的“讨债”大队里有个胆子小的,回去以后做了一宿噩梦,天一亮就忍不住报警“自首”。 为首的那人叫邓冲,辛苦攒了半年的钱都被王小海偷走,一提起这事他还是怨愤未平。他说王小海的位置是一位“高人”透露给他的,就连时间也替他安排好了,印在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白纸上,塞在他每天都要用的背包底下。 但这位“高人”究竟是谁,邓冲也不知道。 可以确定的是,王小海的确用了假身份并偷盗,邓冲一行人也的确追上了门,现场断裂的绳子足以证明王小海的死亡缘于失足。 一群混子逼死了一个混子,没有人想了解更多真相,除了这位何警官。 方仲坐在对面悠哉悠哉地泡茶,茶叶有些放多了,茶汤泛着浓郁的暗红,但何昭彰没有推拒,一仰头就把一整杯苦涩咽了下去。 方仲笑着看他,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据我所知何先生已经退休了,连真正的警察都没上门,您又凑什么热闹呢?” 何昭彰表情平静:“这么多年警察的坚持改不了,还请方先生见谅。” 方仲点点头,继续把玩手里的茶壶:“想问什么就问吧。” 何昭彰扫了一眼路平安,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很安静,“死者王小海是平安的父亲,案发当晚他说他一直和您待在一起,我只是想来求证一下。” “您和路老师的关系是?” “我是他...”何昭彰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恰当的词,只能含糊地说:“他的长辈。” 方仲“呵”地笑出来,“是他的长辈还这么怀疑他?” 何昭彰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路平安也转脸看他,眉眼间藏着一点委屈。他看着这张无论怎样都显得无辜的脸,内心也在动摇。情感告诉他应该放过这个男孩,他经历了太多折磨,也是叶终明一心想保护的人。 可理智始终在提醒何昭彰——路平安不像他表面那么单纯。 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坚持自己一开始的话:“这是我作为警察的坚持。” 方仲无奈地摊手:“那么警察先生,我作证,路老师那晚的确和我待在一起,他之前救过我的女儿,我请他吃饭,想要报答他。” 何昭彰本能地嗅到一丝线索:“他有没有向你提出什么要求?” “有。”方仲的眼睛锐利如鹰,“他请我帮他找个好医生,他说他最好的朋友因为意外成了植物人。” “这样重情重义的孩子,何警官不该伤他的心。” 愧疚的情绪瞬间占满心头,何昭彰甚至能感觉叶终明正在另一个世界责怪地看着他,他低着头,抛下一句“对不起打扰了”便起身离开。 方仲盯着在他身后慢慢合上的门,放下茶壶,走到路平安身边。路平安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像一句又一句无声的质问。 他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在发声之前被方仲掐住脖子,狠狠按在办公桌上。 第72章 肩膀的伤口再次受到撞击,路平安咬牙忍住想要痛呼的冲动,方仲紧盯着他的脸,几秒种后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拍了几下,“你小子胆大啊,在命案面前让我帮着撒谎?” “不是,”他被钳着脖子,每说一个字都有种深入肺部的痛苦,“我没杀人。” 王小海坠楼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重演,路平安定了定神,看着方仲的眼睛保证:“我的手上没有沾一滴血。” 他没有撒谎。 方仲冷漠地看他在自己面前挣扎,直到路平安真的以为下一秒就要窒息,压在他气管上的重力突然松开,大量空气涌来,呛得他喉咙生疼。 他扶着桌角没命地咳嗽,咳出了眼泪,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看见方仲重新坐回椅子上,若无其事地摆弄他的茶壶。 路平安知道他在等,呼吸渐渐平复,他松开撑着桌子的手,挺直脊背站着:“谢谢您帮我,方伊伊的课还有最后一节,上完以后我会离开的。” 方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路平安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讲话的意思,弯下腰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走到门边,推开厚重的红木门时方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老师,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仗着聪明走错路。” 方伊伊的最后一节课最后还是没有上完。 小丫头玩性不改,趁着路平安不在和同学出去露营,淋了一场雨后便低烧不断,暑假在等待中一天天翻到结尾,路平安挑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提着水果去方伊伊家探病。 方伊伊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游戏,看到路平安立刻把手背到后面,眨着眼睛卖乖:“路老师,我病还没好,这节课等到开学再补行不行?” 路平安把水果放在桌上,坐在对面很温和地看她:“身体最重要。” 顿了顿他又说:“开学我就不干了,我已经和你爸爸说过了。” 方伊伊听了他的话,原本已经雀跃地把游戏机拿出来,一下子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不干了?为什么啊?” “老家有点事情,我办了一年休学。” 邢天对他的这个决定十二万分不同意,电话里费尽口舌说了一堆,路平安只用一句“我现在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就轻飘飘地将他堵回去。 方伊伊还没回过神,“休学了?那你也不在北京了吗?” “嗯,我要回老家,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了。”路平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在阳光里慢慢张开:“我今天来,是想正式和你说声再见。” 方伊伊的眼睛藏在睫毛下看他,看着看着就泛起一层水雾。“你...”她结巴了半天,又换了个开头,“我...”嘴巴机械地张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真正想说的。 路平安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从包里掏出个盒子递过去。盒子里是一副红得耀眼的耳机,张扬得好似方伊伊的个性。这还是暑假开始以前方伊伊和他打赌,开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如果她三门主课都上了及格线,路平安就要给她买礼物。 “我食言了,但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而且相信我,你的能力不止于此。” 耳机上附了张小卡片,路平安的字迹工工整整——“送给方伊伊,我的第一个学生。”方伊伊的手指摩挲过卡片边缘,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上。 丝缎一样的长发搭在她肩头,轻轻抖动,路平安伸手过去,在距离她肩膀还有几厘米的位置时突然顿住。 每个人都要经历离别,有机会说再见的,没机会说再见的,他们都无法幸免。而他和方伊伊最大的区别是——方伊伊的人生永远灿烂,永远有更眼花缭乱的选择,他的人生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有紧紧攥在手里的这么一方寸。 他其实没有资格安慰方伊伊,方伊伊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路平安慢慢起身,安静地走出这个他再也不会踏进的房子。 历时一年零一个月,邢天终于成功出院。 护士长姐姐一路把他们送到电梯口,邢天蹦跶了两步,惊得她花容失色:“注意身体,不要跑跑跳跳!” 邢天转头留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见惯了这张脸在病床上面无表情,陡然一笑让护士长的心跳都快了两拍—— “果然好看的人就是要和好看的人在一起。” 电梯门渐渐遮住两位赏心悦目的帅哥,小雅护士端着药经过,看见护士长的眼睛惊呼——“你怎么了?哭了?” 护士长心虚地拍她脑袋:“少八卦,上班去!” “我们家还在以前的地方吗?”邢天一边趴在出租车窗口往外望一边问,在病房里憋了太久,现在他看见什么都像刚出生的小孩一样新奇。 “嗯。”路平安听见他说“家”这个字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我把从前和妈妈住的那间房子退了,东西都搬到你那儿去了,我不常回来,一个人租两间房太浪费。” 邢天点点头,听到浪费就想到何昭彰告诉他齐明的死,还有把财产都留给他和路平安。这些天这些迟到的疼痛常常会突然击中他,邢天低下头,为了控制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握住路平安的手,胡乱地捏着:“明天...等我收拾得像个人样,一起去看看明哥吧。” 手的主人完全明白他的情绪,顺从地安抚他的掌心:“好。” 再次走上这段不算长也不算崭新的楼梯,邢天的心情简直像传递奥运圣火一样激动,他在脑子里尽力过了一遍房间从前的样子,却被开门后全部罩着白布的家具吓了一大跳,震惊地问路平安:“你...现在审美都这么高级了?” 路平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率先把罩在沙发上的布一把掀开,“我一个人待着,平常只用你的房间。” 邢天故意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脑袋垫在路平安肩上,很依赖地把他圈进怀里,“这么想我?” 路平安坦然地转身抱他:“是啊,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邢天被这一记直球打得说不出话,抱着路平安耳垂微红,好半天才嘀咕了一句:“你小子现在和我一样高了。” 路平安得意地挑挑眉,最后在他腰上搂了一下,然后拍拍他的手臂:“干活了!” 这一天的阳光特别好,铺洒在客厅的每一寸,犹如一场童话。路平安和邢天一人扯住布料一角,微微抖动就掀起无数在光线里旋转的纤尘。路平安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对于“幸福”如何定义,但在这一刻,他庸俗地觉得幸福就是现在。 来回折腾了半个小时,房间终于恢复成邢天熟悉的样子,两个人都有点累了,靠在沙发上喘气。路平安总是控制不住地转头去看邢天,看他高高的眉骨,山脊一样的鼻梁,睫毛在阳光里有一圈毛茸茸的轮廓,嘴唇不笑的时候轻轻抿着...看着看着邢天漆黑的眼睛就睁开了,目光明亮,好像太阳落在了湖里。 路平安一点也不害羞地和他对视,嘴角和眼睛都慢慢弯起来,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叫了一声,两个人笑意更盛,路平安勾了一下邢天的小腿:“出去吃饭吧。” “我想去菜市场。” 路平安简直满脑袋问号:“你会不会太劳模了?刚出院就做菜?” “做你个头啊!”邢天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我现在就是想去人多的地方,听听声音,看看阳光,感受一下生活。”他突然凑过来,手指摩挲着路平安眼睛下方的一圈乌青,“你是不是很累啊?累就不去了,咱们叫外卖吃。” “不累。”路平安握住他的手,“你想去哪儿都行。” 路平安其实并不喜欢菜市场,确切地说,他不喜欢一切人多的地方,可直到今天他和邢天一起站在这儿,他才发自内心地认同邢天刚才的评价——这里是能感受到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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