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很倒霉。 他没有抽到洗碗机,也没有抽到任何一件奖品,但他知道自己沮丧的心情和这些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看着邢天仿佛钉在夜色里的冷冰冰的背影,想哭,没有理由;想说对不起,也没有资格。 最后他把头盔轻轻地放在车上,“圣诞快乐。”他觉得自己只能这样说。 邢天没有回答,他甚至还来不及转身,路平安就像个小偷一样三步并两步地冲进楼道里。他紧紧握着车把,很久以后终于疲惫地垂下肩膀,推着摩托车进了车棚。 弯腰锁车的时候,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被月光照着的地面上,是一小盒包装得花里胡哨的苹果。 邢天慢慢走过去,慢慢把它从地上拾起来。包装盒的一角似乎沾上了灰,他用手抹了抹,又在衣服上狠狠擦了两下,灰尘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和徒劳。 他抬起头,望向二楼那扇总是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口,现在那里却是一片黑暗。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窗,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 “路平安,”他揉了揉鼻子,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圣诞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让我心软软的小傻子... 第19章 圣诞节过后,邢天连着两个星期没来平安小吃店。元旦那天妈妈特意让路平安上楼请邢天来吃饭,他却只是把风衣一裹,笑得非常浅淡:“我没空,春风里有事找我。” 路平安在空荡的楼道里站了很久,他觉得时间好像又倒退回了几个月前,邢天再次因为他愚蠢的言行受到了伤害,而这一次他甚至连道歉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能说什么?说“我不应该甩开你的手”?他又该怎么向他解释,他有勇气为他挡刀,有勇气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却唯独没有勇气正视自己的感情。 路平安把脑袋在墙上重重磕了一下。 “老板,要一份蒸饺打包带走 。” 有客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这一晚小吃店的生意不错,点心几乎都卖空了。路平安知道几分钟后他和妈妈就可以准备收工回家,于是先一步把洗好的碗筷收进柜子里,挎上书包往外走。 然而意料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撩开帘子,只看见妈妈摔倒在地,一瓶刚烧好的开水被她的袖子掀翻,一半都淋在了身上。 “妈!”他喊破了嗓子,快步冲过去,本来应该扶起妈妈的手却生生僵在半空。他突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摔倒,因为现在他的身体也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支撑不住,所有血液都涌流到了脸上,炽热疼痛得令他几乎发狂。 他看清了那个客人的脸,和噩梦里出现的几乎一样。 —— 路平安拿着一沓单子从交费处出来,那位顾客还等在走廊上,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对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吓到您了。住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您回去吧。” 顾客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有点犹豫地看着他:“要不...我还是给你们留点钱吧。免得以后你妈妈说是我推了她。” “她不会的!”路平安烦躁地在地上跺了一脚,把那客人吓得一愣。他深呼吸了几次,勉强维持着理智继续说:“她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恍惚了,您走吧。” 求求你,快走吧。 顾客点点头,逃也似的顺着走廊一溜烟就没了。路平安直到这一刻才转身扶住墙面,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地陷进椅子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进病房去陪陪妈妈,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腿在抖,手在抖,就连握在掌心的收费单也像狂风里的树叶一样,“刷啦啦”得抖个不停。 那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那不是他!他们已经成功地逃走了!他们很安全!路平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大声地告诉自己,他狠狠搓揉着肩膀,手臂,甚至又掐又拧,可是疼痛并不能把他从魔障般的恐惧里解脱出来。他只觉得那张毛骨悚然的脸再度回到眼前,就要从梦境中冲破,掐着他的脖子带他走向地狱。 他是个溺水的人,已经陷得太深,除非有人拉他一把,否则将永远无法上岸。 “路平安!” 清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光,也带着坚定的力量走近。 邢天来了。 带他上岸的人来了。 路平安的眼泪在一瞬间像开了闸的水,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等邢天走到他面前时,他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轮廓”朝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的眼泪:“啧,哭成一个花脸猫了。” 路平安呆坐了几秒,突然向一旁侧过身体,试图避开邢天的触碰。羞耻心姗姗来迟,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多么丢人。他不想总是在邢天面前表现得脆弱,于是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抹着。邢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路平安,是我!我是邢天!” 这一招没能让路平安安静下来,反而让他挣扎得更加用力。邢天急得没辙,干脆按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怀里一带:“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 他的手从路平安的头顶抚过,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路平安埋在一片黑暗中,依然可以感受到邢天的温暖与力量,他在用动作告诉他——我不看你,但是我在你身边。 你是安全的。 你安全了,路平安。 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了身体,没有哭,也没有再反抗,而是伸出双臂,用同样的力气紧紧抱住邢天。 “衣服脏了,你要付我干洗费。” “嗯。”路平安点点头,发泄完情绪后他又变成了往常那副特别乖顺的样子,擦擦眼角,又揉了揉鼻子,然后转过脸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今晚敲你家的门,没人应声,我就去了趟小吃店。有个老大爷告诉我你们上医院了,我就来这儿碰碰运气。” “你有事找我?”路平安直勾勾地看着他,刚刚哭过的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邢天突然局促起来,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包。 “吴叔做的点心,让我一定要带点给你尝尝。” 他知道这个理由烂透了,他其实就是想见路平安,每天都在想,听说他去医院的一刻,整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可现在坐在他对面,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又冒出来作祟,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我想见你”这种话。 但路平安似乎也不介意,他没有拆穿他蹩脚的谎言,而是把纸包捧在手心,笑得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孩。渐渐的那抹笑容淡了下去,他低声说:“我明天再吃行吗?” “行。”邢天松了口气,朝病房的方向扬扬下巴:“你妈妈没事了吧。”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手背的烫伤比较严重,建议住两天院观察一下。医生说我明天来给她送换洗衣物就行。” “那就好。”邢天习惯性地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看她?” 路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能等我一下吗?我想和她说点事。” 病房里一片漆黑,隔壁床的病人和陪护家属已经睡熟了,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路平安看见妈妈朝着墙壁侧躺着,月光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孤独的影子,而她一动不动。 刚才在进来之前邢天曾经拦着他,怕他把妈妈吵醒。可是路平安清楚她不会睡着,这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办法踏踏实实地闭上眼。 果然在他快要靠近床沿的时候妈妈翻了个身,“平安,是你吗?” “是我。”他走过去,握住妈妈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熟悉的温度让他眼眶发热,刚刚止住的眼泪差一点又要跑出来。他紧紧抿住嘴唇,过了很久才轻声说:“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来陪你。” “傻孩子。”妈妈拍了拍他的手背,“妈妈不怪你,我知道,你也被吓坏了是不是?” “嗯。” “他们长得真像啊。我好久...好久都没见到和他长得那么像的人了。” 路平安这回没有再接话,他仰着脸,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望见悬在天上的一轮月亮。他有些恍惚地想,七年前从外婆家里逃出来的那个晚上,还有十个月前决定来南城的那个晚上,他们看见的是不是也是同样凄惶的月光? 然后他们又要离开了,在一个新的早晨,到达一个新的地方,所有的路却都是周而复始的死局。 路平安无力地叹了口气,强烈的绝望感让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然而黑暗中,一个温暖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 一间小屋子,一盏灯,灯光下的人背对着他,收拾他在案板上留下的残局。他远远地看着,只觉得心脏在左心房安然地跳动,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想要长久地留在一个地方,他想要不再告别。 “平安,”妈妈轻轻叫了他一声,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感到儿子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像有一种强大的决心,将要透过他的身体传递给自己。 “妈,”他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们不要再逃了。” 路平安从病房里走出来,邢天还维持着他刚刚进去时的姿势,随意地靠在墙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邢天总觉得他的脸色比进去前苍白了很多,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走上前:“需不需要再给你抱一会儿,充充电?” 路平安没有出声,直接撞进了他怀里。邢天反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好半天才红着脸抬起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 “邢天,”路平安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贴着他的身体闷闷地传来,“我今晚...能去你家待着吗?” 邢天的手指顿了顿,但最后还是稳妥地落在他肩上。他揉着他的手臂,像是要把浑身所有温暖都给予他—— “可以。” 第20章 路平安站在邢天的卧室里,突然生出一丝后悔的念头。 上次来这儿的时候他只顾着担心邢天的病情,因此忽略了一个很要命的事实——邢天的家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单人床。 他正在脑海里飞快地计算这张床究竟能不能承受两个人的面积,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邢天刚洗完澡出来,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 “你是长颈鹿吗?站着睡觉?” “上床!” 事实证明,长得凶还是有一定好处的。至少路平安在他的注视下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爬上床。 事实也同样证明,单人床可以容纳两位男性,只不过多余的空间嘛...一寸也没有。 于是路平安谨慎地躺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连动动手臂都不敢。邢天倒是灵活得很,左边挪挪,右边挪挪,最后正脸朝着路平安,往他耳朵那儿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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