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年,一直未曾婚娶。”元三思涩声道,似说给余氏听,又似说给崔不去。 “因为你元魏皇族后裔的身份?还是因为你身怀宝藏,肩负复国重任?” 元三思大惊失色,猛地抬头! “你!你……”声音骤高,却又忽然压低,他难以压抑震惊的心情,竟连语调都有些变了。 崔不去负手而立,静静看他,没有回答,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 “是了,你掌管左月局,有什么事会是你不知道的,你知道了,想必天子也知道了,你这次来博陵,是奉命来捉拿我的吗?”元三思慢慢想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若我说,我从来就没有谋朝篡位之心,你信吗?” 崔不去:“若我说,我还未将此事禀告皇帝,你信吗?” 两人四目相对,元三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一把冷汗:“你这是要吓死我!” 崔不去:“没想到元郡守竟如此胆小。” 元三思无奈:“任谁身负那么一个秘密,数十年如一日,都会变成惊弓之鸟的好吗?” 汉末三国,三国之后便是魏晋。 晋代的大一统并未维持多久,西晋东迁变为东晋,但东晋也只在中原神州占了其中南方一块,另外很大一部分,分裂为十六个割据政权,史称东晋十六国。 久分必合,各个政权在攻伐中迎来南北分立,其中元氏所建立的魏朝,就是如今隋朝的前身之一。 那一段混乱的历史,很少有人愿意去回忆,魏朝在灭亡过程中,也像每一个不甘没落的朝代那样,经历过权臣篡位,天子迁都的过程,而元三思,便是正宗元氏嫡支,魏孝武帝元修的后裔。 “到我这一代时,元氏已经没落,纵还有人在朝为官,也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我去余家之前,病重的先父就将我叫到病榻前,告诉我,元氏留下一支宝藏,内藏金银甲胄,乃为日后起兵之用,就算我这一代用不上,下一代用不上,也要代代将这个秘密传递下去,这是元氏祖训,不得违背。” 元三思叹道:“我骤然得了这样天大一个秘密,不由寝食难安,日夜惶恐,就算到了余家,有先生的细心教导,师母和师妹的关怀,我也依然心事重重,更不敢将此事告知任何人。终于有一日,先生透露出想要将师妹许配给我,我思来想去,终于决定留书出手,因为我怕连累他们,我怕有朝一日别人得知这个秘密,找上门来,到时候别说我自己,师妹一家,谁也跑不了。若师妹与我成婚,诞下子嗣,这个秘密带来的负担,难道还要多一个人来承受吗?” 崔不去:“自古为君者多疑善变,你怕你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皇帝会半信半疑,觉得你留有一手,届时更加性命难保。” 元三思:“不错,你在皇帝身边,果然了解他们的心思,天底下上位者都是如此,若不说,起码还有一线生机。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知道这个秘密。” 崔不去道:“有人出卖了你,那人曾在你落魄时救你一命,你们二人金兰结拜,情同手足。有一回你喝醉时,无意中对他说出元氏秘藏,他便记在心里。后来,他因在江湖上得罪了人,去琉璃宫寻求庇护,遇到我师父,将此事告知了他。” 元三思苦笑:“我也猜到是他了,从那以后,我便滴酒不沾。” 崔不去:“原本我也只是知道此事,是这次你来到博陵,我在调查你身份的时候,才将元氏迷藏和你,联系起来。” 元三思沉默片刻:“那秘藏之处,我从未去过,也不知真假,我可以将地点与图纸都给你,还请你看在师妹的面上,在向陛下禀告的时候,不要提及我,可以吗?” 崔不去颔首:“可以。” 元三思松一口气:“多谢。” 他将最后一张纸钱烧完,起身拍拍酸麻的双腿。 “你放心,如今我在博陵任官,一定时常来看师妹,派人祭扫保护,不会让崔三作出什么浑事。”元三思自嘲一笑,“这也是我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崔不去道:“回头我去找你,我想在这里多留片刻。” 元三思轻叹,拍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去。 元三思一走,此地就余下车夫和两名左月卫,都远远站着,没有上前打扰。 崔不去半蹲下身,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墓碑擦拭干净。 他面无表情,却有绝佳耐心,不因天色黯淡下来而急躁。 这世上有许多“蠢人”。 如余氏,如孙济民,他们善良,经常帮助别人,却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但他崔不去不同。 他铁石心肠,诡计多端,他可以帮这些人斩尽豺狼虎豹,抹去暗夜荆棘。 崔不去冷冷一笑。 “你走吧,好好投胎,下辈子——”他顿了顿,轻声道,“下辈子,就不要再与我做母子了。” 话音方落,眼前便垂下一道丝绦。 浅蓝色的,莫名眼熟。 崔不去抬眼。 树杈间,黄昏余光犹在,一张俊美的脸倒挂下来。 凤霄笑吟吟道:“哟,这位兄台,真巧啊,这都能偶遇?” 崔不去:……
第108章 勾住树枝的脚松开,人却没掉下来,凤霄灵巧翻了个身,一跃而下,就又是那个潇洒风流的凤府主了,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崔不去错觉。 “我从来不知,凤府主竟有听壁脚的习惯,想来以后若是解剑府待不下去,去当个飞檐走壁的小贼,也能大富大贵的。”崔不去冷冷道。 凤霄惊讶:“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听,是你们俩没发现我罢了,怎么能叫偷听?没想到你如此关心我,竟连我以后的生计都安排好了。不如这样,那秘藏找到之后,你分我一半,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崔不去咳嗽起来:“秘藏确认之后,我会上报朝廷,将其收归国库,你去找陛下要吧。” 凤霄用扇子击打手心,恍然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之前主动向我陈述身世,说起元三思身份,就是想让我放下戒心,不对你和元三思相认这件事产生怀疑,从而隐瞒迷藏的事情吧?” 崔不去面无表情:“是。” “口是心非!”凤霄笑呵呵揽过他的肩膀,无视对方的抗拒冷脸,“你分明也想找人说说话吧,人在高处,不胜其寒,在你眼里,我才是那个有资格听你说这些的人,好了,你不必多言,我都懂!” 崔不去无语望天,心道是他的声音不够大,让对方听岔了,还是凤二耳朵有毛病,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方才与元三思说了一堆话,脑袋又开始发疼,崔不去懒得多言,准备上马车好好躺一会儿,谁知他刚想上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眨眼工夫就已经端坐车内。 崔不去脸色又难看了一点。 凤霄捶着腿唉声叹气:“你们俩一说就是大半天,我在树上等得腿疼,你愣着作甚,快上来,别让车夫久等了!人家在那里站了半天也挺辛苦的,崔道长多体谅体谅他吧!” 看着车夫诚惶诚恐的表情,崔不去抽了抽嘴角,慢腾腾上车。 凤霄笑眯眯伸手来拉他,被他反手狠狠一记拍在手背,还夸张地哎哟一声:“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这不是怕你摔倒么?”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仿佛乌鸦嘴开了光,昨夜下过雨,泥地湿滑,上车之际,崔不去不防脚下踉跄,幸而及时抓住旁边车辕,免于摔个倒栽葱。 凤霄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崔不去越发不想说话了。 但他不说,不代表凤霄不说,只要嘴巴没被缝上,凤霄就能一直发出讨厌的声音。 “你看,你说要来博陵,我见乔仙重伤,长孙坐镇京城,身边没个靠谱的人跟着,便跟你过来,护你周全……” 崔不去冷不防插口:“余音琴到手了吧?” 凤霄神采飞扬:“何止?你祖父还要将孙女儿给我做妾呢!” 崔不去阴恻恻道:“那真是恭喜凤府主了,双喜临门啊!” 凤霄凑近一些。“我觉着,以崔咏当时那恨不能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儿,别说把孙女给我做妾,就算我说要娶他老婆当妾室,他也八成会答应。” 崔不去没绷住,嘴角扭曲了一下,被立马眼尖的凤霄捕捉到,还贱兮兮道:“想笑就笑,没人拦着你,何必憋坏了自己?” “崔大郎私通南朝,犯了谋逆大罪,便是陛下看在博陵崔氏的份上没有株连,崔氏嫡支的家主之位必定也保不住了,须得壮士断腕才能自救。崔九娘虽是三房所出,却也是嫡支,更何况崔三毒害无辜性命,跑不了一个谋杀之罪,这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倒霉透了,崔咏到底是出于何等考虑,才会觉得这个条件能说动你来插手案子?”崔不去哂道。 “一个人若是久在上位,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周围也没有人忤逆他,久而久之,自然眼界有限,崔大倒是心比天高,想为崔家嫡支挣出另一条通天大道,再续个几百年荣华富贵,可惜一开始就想岔了。” 凤霄笑吟吟道,话锋一转,“我料想,崔道长的格局也没那么低,千里迢迢来崔家就为报个仇,原来是明着查崔大的案子,暗则联络元三思,说动他交出秘藏。你还故意用余音琴引开我,这心思一套一套的,若我不一小心,还真会傻乎乎顺着你给的路走。” 崔道长皮笑肉不笑:“您这不就另辟蹊径了吗,都辟到树上去了!” 以凤霄之脸皮,丝毫不会因为这句话脸红,反是道:“可见我了解你之深啊,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得了。” 崔不去蹙眉:“凑合什么?” 凤霄:“凑合着再合作一下啊,那秘藏之处必然多机关,就算你才智天下第一,也很难只身闯过,但若是加上我就不同了。” 崔不去嗯了一声:“我原本可能死在机关陷阱里,如果带上你,估计就是被你推到机关里的。” 凤霄哈哈笑道:“我怎么舍得?没你的日子我该多寂寞!” 崔不去冷笑:“在认识我之前,你那些下属是怎么忍受你的?” 凤霄摊手:“你说裴惊蛰吗?经常跟我出门的是他,这孩子脑子笨,被我调侃十回,有八回都反应不过来,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缠上他的原因是他更加好玩? 崔不去感觉脑袋更疼了,他捏了捏鼻梁:“崔家不能再住了,我让人找了间客栈,这两日办好崔家的案子,等京城来人交接,便去寻那秘藏。” 凤霄讶异:“崔大有谋逆之嫌,崔三杀了人,崔二早就死了,崔咏四个儿子已经倒霉三个,老四崔珮当年,虽受余氏临终托孤,却不敢违抗父命,也是间接害你接二连三被毒害的帮凶之一,你就这么放过他吗?” 崔不去扶着脑袋:“冤有头债有主,他只是不尽心,并未刻意陷害,于我而言,若连这点善意都得不到,二十多年前已经死过几回,此次放他一马,我们恩怨两清。这车颠得我难受,我躺一会儿,到了再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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