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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

时间:2023-08-21 15:00:37  状态:完结  作者:斑衣白骨

  周颂却在欣赏他的愤怒,目光不无戏谑:“那么你此时坐在这里,是在悼念你女儿吗?”

  兰兆林:“......你想说什么?”

  周颂:“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兰兆林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想离开餐厅。

  周颂淡淡道:“杀死兰岚的凶手是谁?”

  兰兆林闻言,登时站住脚步,眼睛里除了愤怒之外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周颂将那杯梅子酒拿起来,放在于自己目光平齐的位置,像是在和兰岚对视:“我知道你见过凶手。十年前的大风天,在那片广场后的小巷里,你见到了凶手。”杯子里是一个被拉宽的世界,人脸扭曲变形,被拉扯到极限,像是风力切开山体后露出的岩石层,显得那么原始、荒莽、野蛮。

  周颂又道:“十年前,9月11号傍晚6点左右。你和兰岚没有和宋彩云分开,你们一家人一起回家,经过广场工地的那条巷子,你在巷子里杀了你妻子,我猜你是就地取材,比如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砸破了你妻子的后脑勺,又比如解开自己的皮带勒断了你妻子的脖子,总之你妻子死了。你杀人时,兰岚就在旁边看着。她没有阻止你,因为她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很对:适者生存。宋彩云得了癌症,不适合生存,但是她却不肯放弃自己的生命,导致你们负债累累,如果继续让宋彩云生存,那么你和兰岚的生存空间将无限被她挤压,所以你杀了她。”

  他放下水杯,眼前的世界恢复如常,却比荒莽的世界更加光怪陆离,他以看一头野兽的目光看着兰兆林,就像在看自己的同类:“我说的对吗?”

  兰兆林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复杂到装填着世间所有情绪,像一盆涮洗了无数画笔的污水。他坐回去,也看着周颂:“继续说。”

  周颂道:“你就地埋了宋彩云,就埋在那片工地里。魏春红也埋在那里,她也没有走出那条巷子,是你干的吗?因为她看到了你杀人,所以你把她也杀了?”

  兰兆林的唇角微微抽动着,像是想笑,但忘记了该怎么笑,所以看起来更像是在抽搐:“你觉得是我杀了魏春红?”

  看到他的样子,周颂心下笃定:“杀魏春红,你没有参与,可兰岚参与了,但是兰岚不是主谋。你埋宋彩云的时候,兰岚就在附近,兰岚目睹了魏春红被杀,但是她同样没有阻拦,甚至帮助凶手掩埋魏春红的尸体。”他轻轻一笑,笑容里满是将凶徒与罪恶拿捏在手中的兴味和愉悦,“你们都把尸体埋在工地,你知道是谁杀了魏春红,也知道是谁杀了兰岚,因为凶手是同一个人。你和杀死兰岚的凶手,早在十年前就见过。”

  周颂又看到了那只鸟,那只在狂风中艰难飞行的鸟,它又飞到那条巷子的上空,它俯瞰下望,看到两个人站在黄土飞沙的工地上,互相凝视,他们身边各躺着一个沉睡的女人。很快,她们会像一粒花种一样被埋入地下,但是她们无法开花,只能长满荒草。

  兰兆林眼睛里复杂的色彩已经褪去了,甚至褪的过去干净,此时他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茫茫的白色,没有一个活人的眼睛里可以荒芜至此,所以他此时看起来不像一个人,他的身体变成仅仅存放魂魄的躯壳,而他的魂魄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幽灵。

  兰兆林道:“我很感谢她,她的那笔遗产是我发展事业的启动资金,如若不然,那笔遗产只能用来还债。”

  周颂道:“你过了近十年的富裕生活,你的妻子在地下躺了十年,你做的孽反噬到你女儿身上,你女儿因此丧命。你不觉得你应该赎罪吗?”

  兰兆林:“怎么赎罪?”

  周颂:“告诉我,是谁杀了你女儿,抓到凶手为你女儿报仇。”

  这一次,兰兆林笑出来了,而且笑得很轻松:“不可以的,我打拼了十年才有今天的成就,不可以的。”

  不可以的,不可以。他很清楚如若指认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反咬自己,他并不想为了给女儿报仇,就把自己送进监狱,所以......不可以的。

  周颂预感到了自己的失败,但还是不愿放弃:“警方正在广场挖尸体,最迟今晚,你就会和你妻子重逢。”

  兰兆林还是从容不迫,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警方挖出了尸体,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他很确定。所以他微笑着说:“那我应该去迎接她。”

  他站起身,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外面的天空,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这是他留给周颂的最后一句话,周颂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欣慰和一丝丝眷恋。原来这十年以来,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宋彩云,他甚至是爱宋彩云的,但是他更爱自己,也更想成功,为此他不惜在十年前牺牲自己的妻子,十年后牺牲自己的女儿。

  兰兆林走后,周颂静坐良久,颓然地拿出手机给韩飞鹭发了一条消息:我刚才见到了兰兆林。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很快,韩飞鹭回复了,只有短短三个字:我知道。


第38章 怪物

  街心广场外围停着几辆警车,所有入口都拉起警戒线,派出所民警在入口处把守。过路的行人被这一不小的阵仗所吸引,停下来往里张望,或直接向民警询问广场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但民警们也不知内情,只接到任务负责将广场内外团团把守,不允许一个民众进入。因此面对群众的询问,他们只是草草敷衍,就将人群疏散。

  广场里竖着一块三四米高的电子屏,往常到了晚上,电子屏会播放本地新闻和广告,但是今晚屏幕漆黑一片,只有广场边缘矗立的路灯亮着浑浊惨白的灯光,夏日的飞虫绕着灯管旋转飞舞,不断有虫子撞击灯管,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从篝火中渐出的火星子。

  电子屏背面是一座花坛,十几名便衣警察手持铁锤和斧凿,猛烈敲砸花坛水泥台,一时间哐啷乱响,石块飞溅。砸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花坛终于被砸毁,露出花坛底座下的地面。

  韩飞鹭喊了声停,扔掉手中的工具,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只摸到潮湿的泥土,地下没有再浇筑水泥,便道:“把挖掘机开过来。”

  一辆从工地借来的轻型挖掘机开到花坛边,司机控制硕大的抓斗掘进地面,一寸寸往下深挖。警察们站成一圈,默默看着正在进行的掘尸作业。

  韩飞鹭从发现兰岚尸体的出租屋抽屉深处找到了一只半旧的笔记本,本子上只写着一句话:我妈妈躺在惠民路广场,电子屏后的的花坛下面。

  他拿着本子去找粱白岩,让粱白岩批准他去广场挖尸体。粱白岩起初不同意,他据理力争,粱白岩差点抄起文件摔他的脑门,都已经把胳膊扬起来了,又慢慢放下,语重心长道:“就算你能找到宋彩云的尸体,你能抓到凶手吗?十年了,你知不知道十年是什么概念?你知不知道在一个公共场所挖出一具十年前的尸体会引起多大的舆情?你知不知道这案子如果破不了,就成了积在你手里的一件死案?”

  他知道十年是什么概念,也知道一具沉睡十年的腐尸只能带来侦破难度,提供不了任何线索。但他还是坚持己见:“梁局,让我先把人挖出来吧。这案子能不能破另说,总不能让人一直躺在地底下,您觉得呢?”

  粱白岩并没有被他说服,但也无法阻拦,只给他一句警示:“你得负责到底。”

  韩飞鹭没说什么,只敬了个礼,就带上一队人马赶到广场,等天黑了把广场围住,不许进也不许出,秘密地进行掘尸工作。

  挖掘机向下刨了近两米深,韩飞鹭担心抓斗会破坏尸骨,所以叫了停。顾海等人呼呼通通跳进坑里,拿着铁锹继续往下挖,又掘了近半米深,齐天磊突然大喊:“挖到了!”

  韩飞鹭蹲在坑边给他们打手电筒照明,看到薄薄的土层下露出两根人体手指骨骼,喊道:“大海和磊子在下面继续挖,其他人全都上来。小宋!拿着记录仪到这儿拍!你站那么远能拍到什么鬼东西!”

  凌晨一点多,公安局大楼灯光灭了一半,警察办公区也只亮着工位上的台灯。同事们大都下班了,只有穆雪橙和几个值班的女警还在继续工作,穆雪橙接了杯热水回来,看到兰兆林还坐在角落里靠窗的一张长椅上,便问他:“兰先生,你喝不喝水?”

  兰兆林入定般一动不动,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穆雪橙问他话,他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不了,谢谢,我不渴。”

  穆雪橙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悄悄对小赵说:“他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点臆症?”

  今天傍晚兰兆林来警局认尸,确认警方带回的尸体是兰岚无疑后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走完流程,穆雪橙告诉他可以离开了,他却说‘再等等’。她不知道兰兆林再等什么,但同情他刚失去女儿,不好把人赶走,于是任他留下了。

  兰兆林坐在椅子上,一等就等了五六个小时。期间穆雪橙又委婉地提醒他可以回家等消息,他还是说:再等等。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他等的人似乎到了。楼下寂静的大院有了动静,几辆警车接连开进来,他站在窗前往下看,看到韩飞鹭从车里下来,指挥几个警察从车里搬什么东西,他盯着那辆印着“勘察”字样的警车,看到警察从车里提出两只箱子,随后一行人陆陆续续进入大楼。

  穆雪橙也看到韩飞鹭等人回来了,她正要下楼去看看情况,韩飞鹭的电话先一步到了,她接通电话“喂?老大。兰兆林还没走,他在我们办公室坐着。好的,我现在带他下去。”

  她挂断电话,带兰兆林下楼,来到一楼法医室,在法医室门外的楼道里看见了韩飞鹭。韩飞鹭像是刚从工地扛了水泥搬了转回来,头发汗湿了一半,脱掉外套搭在肩上,身上的灰色短袖衣领和前襟也全湿了,裤管和鞋子上沾满泥土。

  “韩队,兰兆林来了。”穆雪橙一边说一边在兜里找纸巾,找出纸巾递给韩飞鹭,韩飞鹭却没接,只对兰兆林招了下手,然后走进法医室。

  法医室里,法医正在把从广场带回来的骨骼一截截摆在冰冷的停放台上,逐渐摆出了人体骨架的形状。

  听到兰兆林走进来,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下,韩飞鹭便问:“还认得她吗?”

  那些骸骨上沾满了脏污的泥土,连白骨本来的颜色都看不出。兰兆林看着那些骨头,发现自己内心毫无反应,于是又看着摆在台子边缘的一只皮夹。那是宋彩云生前用的皮夹,里面装着她的身份证和银行卡等物,身份证上的照片还很清楚。他看着宋彩云微笑的脸,也不禁莞尔:“是彩云。”

  韩飞鹭回过身正视他,却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笑意,这让他陡然间感到无比心凉:“那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她的吗?”

  兰兆林已经猜到了,但摇了摇头。

  法医室温度偏低,再加上面前站着兰兆林这一冷血动物,韩飞鹭觉得房间里的温度直逼零下,道:“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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