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赌,赌的是就算沐誉为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在这里当街撞死他。 果然,车急刹了,发出呲的一声,就停在距离他十几公分远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张望着望这边看,不知道这车这人是在闹哪一出。 车窗摇下来,沐誉为探出头按了一下喇叭:“上车。” 他的语气不好,明显压抑着怒意。 丁玥染没有理他,双手插在衣袋里,继续往前走。 沐誉为开着车调转了一个头,慢慢地开在他的右侧,把车速压得很低:“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实在是没有时间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丁玥染还在往前走,他的脚步很快。 沐誉为说:“你能去哪里?就你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你可以隐藏掉你的身份?你今晚住哪里?那些人拿到了你的照片,很快你的通缉就发出来了,没有公司的帮助,你寸步难行。” 丁玥染还是没有理他。 沐誉为继续苦口婆心地说:“只有我是和你一起的,只有我是你的家人,你不属于普通人的世界。”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出父亲规劝叛逆儿子的戏码。 沐誉为又说:“不过就是一单生意,关于这件事我去和商会解释,如果你回去,那条狗的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俗话说得好,先礼后兵,如果丁玥染还不同意,他就只能杀了他了。 丁玥染停下了脚步:“你让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对警方说了什么?” 沐誉为耐着性子微笑了说:“我知道你没说太多,否则警察早就抓过来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是家人嘛,父母和叛逆的儿子就算是再有摩擦也不可能会有隔夜仇,我还能不要你吗?那个人都死了几年了,我们不要因为一个死人来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怕丁玥染对其他人说出更为核心的内容,也怕自己没了这个手下,以后做不出满意的策划,无法向商会交代。 在直接杀了丁玥染,还是和他表面示好先稳下来再说,这两种选项之间他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暂时和解。 虽然现在撕破了脸,但是两个人似乎都还留了最后一丝缓和的余地。 沐誉为觉得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眼前的人只是临时脱轨,称心的下属难找,他甚至可以想办法,把他再笼络回来。 丁玥染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沐誉为笑着道:“拘留所直送的医院是三院,一般是会把人拉到急救科,这一切你早就让人演练过了吧?开手铐我专门让人教过你。那几个小警察不是你的对手。三院你也早就踩过点了。你把衣服藏在了里面。从三院后门出来正好有个公交车站,从那里我就盯上你了。” 他们合作了那么多次,沐誉为作为老板,熟悉他的策划。 在公司里,丁玥染的代号是清水。 他被商会的人赞不绝口,很多人花重金想要买他的策划。只是他对做策划要求苛刻,有些任性。 因此,沐誉为一直很重视他,还把他选为自己的接班人。可沐誉为也没想到,丁玥染这次会出了岔子。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警察。 话说到这里,丁玥染这才打开了车门,坐了上去。他坐在后排,扭头看向窗外。 沐誉为发动了车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丁玥染懒得和他说这些:“我想去历仲南过去住的那间房间。” 沐誉为沉默了片刻,妥协了:“我带你过去。” 车开了一会,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沐誉为道:“你先歇会吧,等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们再谈谈。” 他对丁玥染的态度特别好,再次强调:“你要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公司,迟早都是你的。” 沐誉为把车开走了,丁玥染还是没理他。 他走入别墅区的地下室,里面是一间囚室,这里只有一张床,没有阳光,通风都要靠换气装置。 丁玥染没有开灯,他是生于黑暗之中的人,母亲生他是在十一月五号的深夜,没有人因为他的降生而喜悦。他的眼睛从小就很适应黑暗。小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躲在没有光亮的角落,听着那些男人的笑声,还有母亲的闷哼。 此时他坐在地下室冷冰冰的地面上,伸手抚摸着床上的栅栏:“历警官,我终于做到了当年答应你的那件事。” 他呆在黑暗里,像是在和人对话一样。 丁玥染轻声道:“我告诉了警方的高层,让他们知道了公司的存在。”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 “你不用担心我,我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呆在阴暗的地下室,坐在床边,丁玥染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历仲南的时候。 他记得,他在前天晚上杀了人,躲到了母亲的坟墓前。 他想妈妈。 用柴刀砍杀人的感觉并不太好。 他饿,而且冷,满身血污,被大雨淋得浑身透湿,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那把刀。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被人发现,说不定也会被杀死。 后来很多人来了,有村子里的警员,也有他不认识的人。 他瞪着眼睛,随时戒备着,甚至不敢眨眼。 那些人也骂骂咧咧地,围在十米以外,不敢靠近他。 有人向他举起枪,似乎准备把他杀死在当场。 随后历仲南出现了,那时候男人还很年轻,向他伸出手说:“别怕,你把手里的刀放下吧。不会有人伤害你。” 他看着眼前的那只手,放下了手里的刀,站起身来。 他拉住了历仲南的手,感觉那温度很温暖。 他被铐在了车上,那些人就开始挖他母亲的坟墓,母亲的尸体被埋了七天,依然可以看出来遍体鳞伤。 他听着历仲南骂了一句:“那些人真该死。” 那一个警察,对他露出了不该有的同情。 他记住了其他警察称呼男人的名字,他叫做历仲南。 这是他所在阴暗生活之中,除了母亲,接触到的唯一的一个好人。 后来他在少管所的时候,历仲南来看过他两次,让他在那里好好学习改造。 历仲南第一次来的时候给了他一封信,他让管教给他念了,自己背了下来。那封信的意思是考虑到对方对他以及他母亲的伤害行为,他可能能够获取减刑。信中安慰他,他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一定要好好学习,回归社会。 他记得那封信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像是阳光照在了草丛中发出的味道。 历仲南第二次来则是给了他一张名片,说如果他出来遇到困难,可以来找他。 他把上面的地址倒背如流。 他在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历仲南,梦里那个人的身上带着光,光很暖,让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被救赎了。 他因为表现良好,出了少管所的时候也才刚满十八岁。他在里面和其他的孩子有点格格不入,管教也有点害怕他,他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不过,他在少管所里学习了读书写字,也长高了一点,终于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瘦小。 他收拾东西,几乎没有什么要带出去的,只有那封信和那张名片,被他夹在了学习手册里。 那时候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历仲南。 他想,他会洗衣服,做饭也挺好吃,只要历仲南不讨厌他,他就在他那里借宿一段时间。 可是他却没有找到历仲南。 “那个男人,似乎是不做警察了吧?” “是啊,每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家里也是空着的。还有人说他……” 那一天下着雨,他感觉自己失魂落魄的,就像是第二次没有了自己的家。 或许,他从未有过一个家。 他对这件事很不甘心,一边打工,一边在各种地方打听历仲南的下落。 随后他流落到了一家酒吧,再往后他就遇到了老板。 老板和他透露了一些,对他这样刑满释放的狼崽子非常满意,那时候公司急速扩张正缺人手。 老板把他和其他几个年岁相当的孩子领入了公司的大门。 当他发现一切不对想要逃跑时,已经被老板软禁了。知道了公司的秘密,老板再也不会放过他们,想要出去,就会受到毒打和死亡威胁。 “时代在与时俱进,你们却什么也不懂,为了给你们加以培训,我给你们请了最好的老师。以前杀人放火要靠胆子,以后要靠脑子。” 进门的第一步,就是要洗去指纹,先用化学品把指纹烧掉,再把手指头泡在水里,一直泡到手上的皮像是手套一样被剥下来。 十指连心,其他的孩子连连惨叫,他却一声没吭。 老板对他非常满意,看着他道:“这孩子有点意思。” 他后来才知道,老板的名字叫做沐誉为,是帮有钱人杀人干活的老手。特别是在许承煌那伙人被端掉以后,老板几乎垄断了整个槟城的相关业务。 老板非常有钱,手下养了几只忠心耿耿的狗。 猎犬就是其中一个,肯为了老板杀人放火,做一切事。 他们把杀人叫做处决,方法也多种多样。杀鱼是开膛,杀鸡是扭断脖子,杀牛是电击,杀猪是刺心,杀羊是放血。 老板时常嫌弃他的那些狗没有长脑子,并不会让他的狗们参与管理和计划,所以才开始培养他们这些小孩子。 小孩子养大了,就会根据所长,分去对应的职业。 他们培训的课程很多,其中有一门,就是刑侦。 他们所学的资料,有一些就是警校的教材。只不过他们的学习方式是反着来的,如果警方用这样的方式探查,他们需要怎么抹去痕迹。 他们还会买一些警方的内部资料以及杂志来看,他记得上面有好几篇文章,署名都是历仲南。 老板认为,好的野兽如果想要躲过猎人的追捕,最好的方式就是学习一遍猎人的所有课程。 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他想,如果他没有童年的那段经历,好好学习,是不是有可能去考上大学,做个警察。 可惜,没有如果。 他的成绩很好,随后就被老板培养成了策划师。 他开始跟着其他的策划师学着接策划,他知道那些文字和薄纸的后面,可能是一条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会挑选策划,借由这种方式惩罚应该惩罚的人。他接了一些任务,也逐渐在策划师里有名起来。 只要是他交出去的策划,那些布景师毫不怀疑。 工作做得久了,他很奇怪,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那么多的杀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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