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问为什么,这问题无解。但直到某个时刻,当事人仍然会用力砸着门板,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这样?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 晏君寻推开了门,他不想再看着门板发呆。 卫生间是暗红色的。那些干掉的血还扒着镜子,像是要从镜子里爬出来的畸形物。洗漱台上也是血,还有呕吐物的痕迹。 胡馨趴在洗漱台前呕吐。凶手打人时下手很重,这对于一个只能跑400米的女孩儿来说太狠了,她只能用呕吐来表达身体的抗议。 凶手不是人,他是在胡馨胃里搅动的蛇。他啃咬着胡馨瘦弱的身体,让她逐渐站不起来。他拧住胡馨的头发,拖动着她,这对他来说是场示威。 晏君寻的胃部也开始抽搐,他看到了蓬头下的血迹。 凶手把胡馨拖到了那里,他打开水冲洗胡馨,动作娴熟。胡馨还在抵抗,她肯定哭了,凶手把她的头撞到了墙壁上,胡馨在冷水里哭泣,然后凶手决定让胡馨在那里“进食”。 工具仍然是牙刷。 晏君寻脑袋里的刺痛感又来了,他转开目光,可是画面如影随形。 凶手进行了他自以为的性侵,这是胡馨反抗最激烈的时间,原因是疼痛和屈辱都过于强烈。这种异物插入的行为把人变成了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下等生物。这种行为在心理上把胡馨——把所有受害者都狠狠踩在了脚底下,这种害怕甚至超越了被殴打时的害怕,它已经变成了胡馨尖叫中的最大恐惧。 晏君寻感到点疼痛,不是躯体上的,而是作为人的共鸣。这个卫生间里没有能让他喘口气的空间,到处都是受害者濒临崩溃的尖叫。 “进食”后胡馨的声音就停止了,她变成了一只布娃娃,被凶手再度拧着头发拖动。水应该关掉了,凶手把胡馨拖到了洗漱台旁。 晏君寻盯着洗漱台,说:“他在这里打开了水。” 胡馨磕到了洗漱台边沿,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 你还想干吗? 你他妈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凶手没有停下,他让水充满洗漱池,接着把胡馨的头摁了进去。溅起的水花迸到了镜面,胡馨的手无处安放。凶手把她提起来,再摁进去。 这个畜生疯了吗? “他的作案步骤变了,”晏君寻快速地说,“他以前都是先‘教育’再‘进食’,但是这次他在‘进食’后持续了教育行为。” 胡馨刺激到了凶手。 胡馨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凶手。胡馨让他失控,还让他嫉妒。他变本加厉地伤害胡馨。胡馨的死亡很突然,凶手肯定还没有尽兴,因为他在胡馨死亡后继续做着伤害的动作。 “胡馨是个学生,”时山延环视着房间,目光落在胡馨的全家福上,“‘学生’这个身份和‘卖淫女’一样,对他很重要。” 胡馨做不出刺激凶手的行为,因为她只有16岁,她没有前几个受害者那么有力气,并且对于凶手来说,他已经听惯了这些喊叫,它们刺痛不到他的神经。胡馨唯一能刺激到凶手的就是她的身份。 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没带走胡馨的全家福。”晏君寻退出卫生间,在难闻的气味里察觉到那张全家福的违和。 这不符合凶手前几次的隐藏恶意,他厌恶家庭,并且想要破坏它们。那他为什么不毁掉胡馨的全家福? 晏君寻后退几步,在端详全家福时撞进了时山延怀里。时山延对自己的位置很满意,他打着打火机,替晏君寻照亮了前方。 “他疯了,”时山延低声说,“或者被治愈了。就这两种解释,你选一个。”
第61章 风扇 林波波把饭放在地上。 易蜓惊恐地向后缩着身子, 她的脸颊被封口的抹布勒出了红印,在吞咽唾液时能感觉到疼痛。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双眼肿得快要睁不开了。 林波波的影子延伸到了易蜓的脚边, 他注视着易蜓的小腿。那纤细的小腿露在校裙外面, 有着少女独特的光洁感。林波波感到一阵悸动, 他被这份神圣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凝住了目光。 易蜓被林波波污浊的目光恶心到了。她把自己的小腿缩进了阴影里。 林波波站起来,走去客厅,过了片刻, 又走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只金属发卡,那是胡馨的东西。他讨好地把发卡递给易蜓看, 想要戴到易蜓的头上。 易蜓喉咙里发出粗重的驱赶声, 她怒视着林波波。 林波波强行摁住易蜓的上半身,把发卡插进她蓬松的头发里。他觉得这个发卡很好看,就是不太适合胡馨, 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把它拿走了。 易蜓感受到林波波的手汗,那湿黏的触感就像下水道里的蛆虫,经过她的手臂时仿佛在蠕动。但是她抬高头,在无限循环的害怕里狠狠踹到了林波波的胸口。 别碰我。 滚啊! 林波波受惊般地坐在地上,撞翻了饭碗。他脸部涌上恼羞的红色, 朝着易蜓啐了一口, 骂道:“饿,饿死你!” 易蜓头发蓬乱,她是不易控制的牛犊,已经让林波波吃了几次瘪。林波波对易蜓的目光有着天生的畏惧感,他捡回饭碗,落荒而逃。 房间在门关上后又陷入黑暗。易蜓的眼泪顺着眼角流, 把她的两鬓浇得发烫。 她想回家。 易蜓瑟缩在角落里,闭紧眼,发出遮掩不住的哽咽。她听到被遮挡住的窗外有风扇转动的声音,还有自行车路过的铃声。 她跟自由只有一墙之隔,时间正在流逝。 * * * “他疯了,”晏君寻吃面的时候还在想事情,“否则他不会杀掉白晶晴。他跟白晶晴的关系很复杂,因为白晶晴那几年还在被老板包养。” 时山延加醋的手没停下:“你认为他们是恋人关系。” 他们坐在人头攒动的大排档上,隔壁老哥正在吆五喝六。烧烤摊的烟雾直冒,烤架上都是北线鸡部位,素菜很少。摊子边有个电风扇,卷动着闷热的风。几张塑料桌上泛着油光,啤酒瓶在地上东倒西歪。 旧区的烟火气冲散了晏君寻从案发现场带回的不适,他捏着筷子,说:“……他养不起白晶晴,他可能连自己都养不起,白晶晴不会跟他当恋人的。”晏君寻看着时山延,“你不怕酸吗?” “不怕,”时山延卷着面,一语双关,“醋是最好吃的调味品。” 晏君寻不喜欢醋。他搅动着面,继续说:“不论白晶晴对凶手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交流过。‘丽行’没什么警戒,凶手可以随意出入,想认识白晶晴不难。” 时山延说:“他没钱在‘丽行’消费。” “他可以在‘丽行’工作,”晏君寻想到了齐石,“最容易接近白晶晴的是保镖。” 然而保镖这个职业不适合凶手,他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服务生也不行,这些需要长期和人打交道的职业都不行,它们会迅速暴露凶手在表达上的缺陷。 大排档店内的光屏很小,店主8岁的儿子在用它看儿童科普。但是时间已经是凌晨了,老板娘把儿子抱走,有客人将光屏调换到了新闻频道。 新闻里说姜敛被撤职了,对于停滞区组织的戒备会继续进行,在下周还会区域封锁。很快刘晨就出现了,他那令人讨厌的脸无处不在,矫揉造作的语气和他的西装一样,都是专门为拍摄准备的。 “凌晨独家报道,”刘晨对着镜头强调,“独家。凶手还在联系我,他有话想说。我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因为他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没有畏惧感。人怎么可能没有畏惧感呢?我对他很好奇。” 有人在划拳,声音太嘈杂,几乎要盖住了光屏的声音。 隔壁一个老哥对身边的同伴喊:“这人以前写的性侵案子都挺好看的,特细致,还有心理分析呢。” 晏君寻掰断了筷子。 那老哥激情澎湃地说:“现在媒体自由么,他想说啥说啥,督察局还能封住他的嘴?”他“哐当”地把啤酒杯撞了一下,“时代变了啊!” 时山延回过头,正好看到刘晨在接电话。 这家伙总在接电话,他的新闻就是电话搞出来的,除此以外不需要做任何调查,这是他唯一的求证方式。 但是很奇妙,即便周围很吵,时山延还是在电话接通的那几秒空白音里听到了类似划桨的声音。他还想再听,光屏里就传出了女孩子尖锐的叫声。 这声音太响,不仅刺穿了刘晨的演播厅,还刺穿了大排档,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凶手没有说话,只有受害者的尖叫声。 晏君寻触电般地感到细微的疼痛,他在那漫长的尖叫声里读懂了凶手的意思。 凶手在向侧写师示威。这是他的战利品,他正在向全世界炫耀! 可是晏君寻没有叫停,他明白坐在这里喊“停”没有任何用处。他想听清楚这声音是谁的,是已经遇害的胡馨的还是正在被劫持的易蜓的。 电话就挂断了。 晏君寻骤然站起来,在一片哗然声里走近了光屏。 “再放一遍。” 晏君寻默念着,把视频的进度条往回拉。电话又接通了,五秒空白,尖叫声开始。 没有反抗声,只有尖叫。 你他妈在做什么?恐吓受害者吗? 晏君寻不断地回拉进度条,站在那里反复听着,直至摊上的人开始抱怨。 “你在干吗啊?”隔壁的老哥仰起头,“你有病吧?” 不要吵。 晏君寻专注在尖叫声里,一种飞蛾振翅般的声音成为了尖叫的背景音乐,这个声音很小,小到晏君寻都想贴到光屏上听。 喝醉的人开始摔酒瓶,有几个人看着晏君寻站了起来。 酒瓶爆碎的声音妨碍了晏君寻,他低低地说了声“操”,把进度条又拉了回去。 店长眼看要闹事,赶忙在围裙上擦手,对晏君寻喊:“客人小声点,把音量调低嘛!” 晏君寻却觉得答案近在咫尺,那振翼声很熟悉,似乎不久前才听过。他努力屏蔽左右,想要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时山延挡住了晏君寻,言简意赅地说:“结账。” 他说着用目光扫过外面的酒鬼,面无表情。 晏君寻在店长“好好”的应答声里又听到了振翅声,第一秒他以为是反复听视频的后遗症,但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了。 “电风扇,”时山延抓住晏君寻的手腕,不让他看向别处,“你继续听。” 振翅声加快,逐渐成为了划桨声。 是电风扇! 这和之前凶手住在旧商圈的地理分析重合了。 “他还住在这里,”晏君寻迅速说,“就在这个范围内。” * * * 晏君寻在纸上画线,他背下了案子里所有受害者的住处。当她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时,凶手的活动范围就变得很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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