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躺在沙发床上,眼睛闭了一夜,却怎也睡不着。 早上姜恒饿醒了,他自己去拿奶粉冲了一杯喝,也顺便给睡醒的谢离冲了一杯。小孩子一边喝牛奶,一边开电视,准备看儿童频道的动画片。 电视频道被按到枰南本地电视台的时候,刚好在播放晨间新闻。电视机里传出一把冷静又无情的女声,机械般念着新闻稿。 “昨天夜晚9点,我市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其中一名未满16岁的学生经过3小时的抢救,遗憾离开人世……” “经证实,该名学生就读于我市枰南一中,正是我市公安局处级干部段瑞林的儿子段某……” “砰——” 玻璃杯从手中滑落,瞬间碎了一地,那滚烫的牛奶洒在谢离的脚背上,马上烫红了一片,但谢离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舅舅……”姜恒回头,看见谢离无比痛苦地捂住了双眼,浑身颤抖。 电视机里还继续播放着段瑞林涉黑被捕的新闻,但谢离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完听不见……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谢离从枕头底找出了段烨留宿那晚留下来的纸条,上面是他的手机号码,让姜恒念了数字拨打了过去。 一遍又一遍……都是无人接听…… 接电话啊! 段烨……你他妈给我接电话啊…… “段烨……” 谢离就这样不甘心地重复拨打了无数次,他多希望下一秒电话里就响起段烨那欠揍的沙哑声线,但是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 可能这个号码永远都无人接听了。 姜恒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难过得想哭,但是看见自家舅舅那难受的模样,他又不敢哭,只好小心翼翼拉着谢离的裤腿,“舅舅……” 不知过了多久,谢离终于停了下来。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颤颤巍巍地滑落在地,一声呜咽从谢离的喉咙中发出,他惊慌失措般蜷缩在地,眼泪不受控制落下,一滴接着一滴,怎么也止不住。 突然,他发疯似的一口咬住了自己手腕,牙齿穿破了皮肉,深到渗出了血珠,跟自己的眼泪混在了一起,整条手臂看上去血肉模糊。 旁边的小孩怎么拉都拉不开,吓得哇哇大哭:“舅舅你别吓我……求求你了别咬了……” “别咬了……会疼的……” “舅舅求你了……我害怕……” ---- ……
第30章 路 早年靠着做海外贸易发家的梁昇,如今已经年事已高,公司让大儿子打理了多年,他和老伴已经颐养天年很久了。现在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在国外,只有二女儿梁玫留在身边。当初梁玫执意要嫁给一个当兵的,梁昇不是没有阻止过,奈何女儿过于执着,他看着段瑞林为人确实算老实,便就答应下来了。后来段瑞林步步高升,女儿也过得幸福,梁昇便对段瑞林更满意了。 但身在官场,步步艰险。梁昇对于自己的女婿段瑞林更多的是惋惜,没想到他临近退休了,还是要遭这一罪祸。 梁昇坐在书房里,台灯映照着他斑白的两鬓,老花镜落在鼻梁的中间。他定眼看着梁玫,有些不忍:“你真的决定了吗?” “爸,我决定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能牵连梁家。” 段瑞林被捕这几天,无数念头涌上梁玫的脑海。她要为段瑞林洗脱冤屈,就意味着她要与整个枰南政府做对,她要控诉枰南政府,揪出躲在这个政府背后的一双双幕后黑手。她要走的这条路,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在此之前,她不能自私,她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你可知道跟梁家断绝关系,意味着你失去了最大的资本支持,你一个弱女子,又有多少底子可以支撑着,直到为他洗脱罪名?”梁昇放在案前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梁玫提出断绝父女关系的想法。 “爸,梁家的资产这是你积累半生的财富,你不能拿梁家给我当后盾……就算你和哥哥都同意,我也不会答应,目前尚且不知瑞林到底碰到了谁的触手,但必定牵连甚广,以乃至于整个枰南政府内部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推他出来当替死鬼……” 说到这里,梁玫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先是制造舆论诬陷,将段瑞林的名声搞臭,使得他民心尽失,到后来以伪造出的证据直接逮捕,满城骂声一片。 梁玫从椅子上站起,双膝下跪在地,乞求道:“女儿不孝……如果将来某一天连我也遭遇不测,还请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帮我照顾好烨儿……” “段烨的身份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或许老段一辈子都要背负黑警的罪名,但孩子是无辜的,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他不可以背负这样沉重的背景……” 梁玫说着说着,无力地笑了笑:“那孩子很聪明,如果他将来想当警察或者别的什么职业,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将会是他最大的阻碍……所以,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吧,让他摆脱我们,更自由地长大……” 梁玫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或许,做出让段烨换个身份生活的决定时,梁玫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结果了。不知道段烨会不会记恨她这个不负责任又狠心的母亲呢? 他会理解她的决定吧……毕竟,是她的儿子。 梁玫含泪乞求,字字决绝:“为人母亲,我未能尽责,为人女儿,我也未能尽孝,爸,发公告吧,跟我们划清界限,以后也不要再帮我了……您和母亲一定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这是女儿最后的请求……” 梁昇面色凝重,良久,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哦,发出一声长叹,便走出了书房。他步履蹒跚,走出书房后,在梁玫看不见的拐角处,他伸手捂住眼睛,淌下了两行浊泪。 第二天,梁家与段瑞林梁玫断绝关系的公告登上各大报刊的头条,在这一则新闻的下方,是同样震撼的一则新闻——梁家证实其外孙段某已去世。 谢离的手腕包扎了好几层白纱布,有几处还渗出猩红的血色,那是他自己啃出来的伤口。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神情复杂,还问了问要不要帮他挂号到心理咨询科。但谢离神情冷漠,全程闭口不言。 “太疯了!简直太疯了!我看你们家,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带谢离来医院的是冯兰,姜秋实在走动不了,便打了电话拜托冯兰前来将浑身是血的谢离拉去了医院。冯兰本来就对谢离没好印象,加上现在姜秋生病,她更没好脸色去对待这个白养的瞎子了。 “我说你真是个灾星!你要是不要命就尽早死去,没人要的东西!早十几年前就该死了!” “你想死就去别拖累姜秋!她现在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你倒好,还添乱!今天这一次是我大发慈悲带你来医院,我把话撂这了,下次你再犯贱我绝不会再管你!” 冯兰的话够难听的,骂得连整个医院走廊的人都回头看他们,可能是因为她实在太凶,又没人敢上前阻止。 事实上她骂了那么多,骂得再难听,谢离一星半点都没听进去。他从早上开始就没说过话,整个人面无苍白,如同行尸走肉般了无生气。 好像有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一夜之间被人打碎了,但碎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想找它的碎片来瞧瞧,但他却连一片碎片都看不见。 看不见,也再摸不着。 曾经他以为时间很长,很多事情都来得及。但命运总跟他背道而驰,谢离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贪心被发现了呢?导致老天爷知道了他的索求,刻不容缓地来夺走他想要的东西。 是了,或许他连想都不该想。 或许冯兰说得对,他真的是个灾星,谁跟他好,都要倒霉。 出来的时候太着急,没来得及带盲杖。谢离走出医院时浑身不自在,颤颤巍巍的伸手往前探,他连迈出一步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就好像每走一步前面都有可能是万丈深渊。马路上人那么多,总有人没注意到他是个盲人,莽撞过来,连句道歉都没有。 冯兰自然是不管他死活,她独自走在前面,不坏好意地想这瞎子不小心撞死最好了,少个包袱。 在谢离的左侧,突然有汽车轮胎激烈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猛然在谢离耳边响起。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走到了马路中央,于是立即停住了脚步,定定站着不敢往前再挪一步。 紧接着,响起了开门声,有人从车上下来了。 是皮鞋落地的声音,有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温声开口:“请问,你是叫谢离吗?” 这把声音说不上熟悉,但谢离一定听过,他不断翻着记忆中的声音,终于想起了那天夜里逃亡,在马上边上遇到的那位好心人。 “我是。”谢离答道。 好心人拉起他裹着纱布的手腕,慢慢将他引回了人行道上,他心情不错地说:“马路上危险,不要随便乱闯,很多人……不安好心的。”
第31章 走了 段烨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了。他愣是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送上飞机的,只记得当时去往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他本想趁机逃走的,但没想到被自己家保镖给逮住了,后来他又是一晕,被抬上了担架,上了救护车。 之后的事他就没印象了。 现在想来,去机场前发生的种种,应该都是他母亲梁玫的安排。 “大舅,我到底怎么被送过来的?”段烨摸着自己的脖子,感觉他里被人打了十几拳,痛得很。 梁耘坐在段烨的旁边,眉头深锁。他穿着深棕色衬衫,挽起了两袖,看上去像是刚开完会不久,匆匆赶来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就被他撂在一旁的柜子上。 梁耘看了段烨一眼,沉声道:“重症病人。” 接到妹妹梁玫的电话时,梁耘确实正在英国出差。他接手公司已经很多年了,英国这边的生意是公司每年很大一笔的资金收入,他每年都有一半时间在英国这边处理业务。当时梁玫的情况紧急万分,把段烨接过来的主意是梁耘出的,他说,大不了把段烨认作他的儿子。 于是就有了段烨车祸、去世这条新闻出现。 只消医院、媒体的配合,那就没人知道段烨已经被转移到了国外。 “大舅,我想回国,我回去照顾我妈,她现在肯定忙得焦头烂额了。”段烨故作轻松笑了两声,便摸索着爬下床找鞋子。 “你回不去了。” 段烨动作一僵:“什么?” 只见梁耘丢给他一只手机,上面是一则刚打开的新闻内容——《枰南重大车祸死亡少年未满16岁,为被捕处级干部段段瑞林亲儿子》 “砰——”手机掉到了地上,屏幕瞬间裂开了一道裂缝,但那新闻页面依然亮着,提醒着段烨,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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