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靳,你少给人做专业指导,回头抓错人你去担责啊?” 煎蛋的香气飘来,另一个老头从后厨里出来,端上靳勇赠送的野菜煎蛋。这位看着岁数没比靳勇小多少,个头挺高,和唐喆学有一拼。肩量宽阔,露在外面的小臂上血管盘踞,身前系着条白围裙,上面溅着星点油污。 白眼一翻,靳勇满脸不忿的:“屁的专业指导,我帮他们认人呢,诶,介绍一下,这是老阚,阚东强,我们店的厨师长,以前是市局食堂的大师傅,退了休,闲得蛋疼,跑我这发挥余热来了。” “甭听他的,什么厨师长?采购配菜炒菜打扫卫生都我一个人,一个月才给我三千,抠出花儿来了都。” 阚东强嘴上抱怨,却还笑呵呵地伸出手和三人依次握了握,互相做自我介绍。说是食堂大师傅,但从唐喆学的观察来判断,这位大叔八成以前也是个警察。至于为什么会去食堂,老实说,除了犯错误调岗,一般别无他解。听林冬念叨过,如果当年不是方岳坤力保自己、在市局地下二层给了块地方安身,他就算不脱衣服恐怕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墓区派出所,要么食堂。 没辙,谁让他做饭好吃呢。 秦骁递上两根烟,靳勇摆摆手示意不抽,阚东强没推辞,接过来倒着戳实烟丝。刚叼上,就听靳勇碎碎念着:“还抽,你天天煎炒烹炸,那老肺都赶上抽油烟机了。” “谁让你不舍得花钱换台好的?害我人工换气。”阚东强不屑冷嗤,落座伸出手:“照片拿来,我瞧瞧。” 靳勇把手机递给他,自己则揣着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等结果。 看着看着,阚东强轻松的表情趋于凝重,喃喃道:“这老张家那丫头吧?老靳,你瞅瞅这眉眼,跟她妈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我没说错吧,”靳勇得意道,“这就是张露。” 有两个人都认出来了,可信度极高,洪也一秒兴奋:“她是犯过什么事么?” 俩老头互相看了一眼,阚东强否认道:“不,她是起强/奸案的受害者,那会我还在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跟老靳一起办的这案子,这丫头那会有……十六?” 果然是刑警出身,唐喆学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判断准确度点了个赞。 “十四。”靳勇出言更正,随即惋惜而叹:“这丫头啊,小小年纪没了爹,她妈带着她改嫁给了同村张家老二,张老二兄弟六个,家里穷,一直娶不上媳妇,老大老三都是残疾,老四老五老六还都未成年,娶这寡妇是张老二跟大队上赊了头猪才办的事儿……” 随着靳勇的讲述,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女人,渐渐清晰了起来。她本名也不叫张露,是母亲改嫁后随了继父的姓氏,那个时候她才八岁,只上了四年学,十岁就辍学回家务农。十二岁那年,她母亲吊死在了后山的树林里,自此只剩她和继父一家人相依为命。 两年后的一个深夜,遍体鳞伤的张露冲进了镇派出所的院子,跪在简陋的土胚房办公室里,声嘶力竭地控诉着自己的遭遇——从十岁那年开始,继父和三叔就开始猥亵、强/奸她。母亲之所以会上吊,也是因为无力反抗丈夫和小叔的暴行而感觉愧对于她,最终选择自行了断。 案子是靳勇和阚东强一起办的,很快就把张老二和张老三抓捕归案,后面俩人分别被判了死刑和无期。然而张露的去处却成了问题。她不可能再回张家了,老大虽有肢体残疾但智力没毛病,性格也孤戾,听闻二弟三弟被这小妮子告进监狱,扬言要扒了她的皮。另外张家还有三个血气方刚、即将成年的弟弟,送她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母亲的娘家更回不去,那会家家户户都困难,多一张吃饭的嘴都周转不开,送她回去也是受罪。多亏靳勇到处奔走,在两百多公里外找了户愿意收养张露的人家。 伴随着缭绕的烟雾,靳勇屈指轻叩桌面:“那会还没身份证,户口一迁,完事,主要是怕老张家那几个小子长大了问她寻仇,就想着,送远一点,以免在街面上碰见,别看现在四百里地只不过一脚油的事儿,那会儿,八十年代,很多人一生的活动半径都不超过四十里地。” 想起杨树根说的,齐露妹妹被祸害的事情,秦骁问:“她没有妹妹?” “没啊,她——”靳勇表情一凝,“收养她的那户人家有个小姑娘,比她小几岁。” “收养信息您还记着么?” “红塔县,合川镇,百丈村,不过那地方好像改区了吧,老阚?” 阚东强点点头,伸手将烟头扔进一次性杯子里:“得十多年了,我小妹他们一家占迁的时候改的,对了,收养张露那家人,不还我妹给你介绍的么,抠的你,也没说请她吃个饭,她跟我念叨了好多年。” 靳勇白楞了他一眼:“我当时要有媳妇我就收了,白捡一大闺女,多乐呵。” “就你们家穷那样,一条裤子仨人穿,谁嫁你?” “滚蛋!” 这画面落唐喆学眼里,莫名有种看到陈飞和赵平生互相吐槽打嘴炮的同框感。也不光是赵平生陈飞他们,好茶、好酒、互揭老底——统称为局里老头儿乐三件套,一个个的,黑历史连起来能绕地球好几圈。 这时店里又来了拨客人,阚东强起身招呼,留靳勇继续跟他们聊。靳勇说,当时收养张露那户人家,男的是烟厂职工,女的是农村家庭妇女。俩人就生了一个女儿,但苦于某些政策不让再生了,再生男的就得丢工作,可总觉着一个太孤单,到处踅摸收养。张露年龄虽大了一点,但手脚勤快,模样生的也好,那家人一看便决定留下。 关于张露的遭遇,靳勇对那家人有所隐瞒,只说爹妈都没了,老家也没亲戚能帮衬。女孩的名节比天大,尤其是那个年代,不说,是对孩子的保护。后面他因为工作忙碌一直没和那家人联系过,只在第二年春节的时候接到过张露一个电话,给他拜年的同时表达感激之情。张露说养父母对自己很好,把她送进县里的学校继续读书,吃穿用度跟家里原本的小妹妹一视同仁。 “我一直以为她过的不错呢。” 对着手机里的照片,靳勇无奈地摇摇头。让警察找的,若非死了,那就是被卷进了什么案子里。基于保密原则他不能打听太细,但从唐喆学他们的工作性质判断,这案子肯定小不了。 有名有姓就好找了,但她为何从张露变为齐露,再变成黎苏,这其中的缘由仍待探寻。谢过老前辈,三人回到派出所,和苏鹃通了个气儿。不用麻烦对方安排人扫街了,他们明天去红塔县找当年收养张露那户人家。 听说他们是从靳勇那得到的线索,苏鹃懊恼而笑:“嗨,我怎么一开始没想到让那老爷子帮忙呢,他那脑瓜子就是个数据库,有时候比电脑还好使。” “那阚东强是怎么回事?”唐喆学感觉此人不是平庸之辈,从刑警到食堂大师傅,总要有个缘由。 苏鹃想了想,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抓人的时候开枪击毙嫌犯,后来被领导以规训之名发去食堂反省,就再没出来,我不是亲历者,我没法评判对错,但大家都说,他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那是个惯犯,抢劫强/奸杀人,无恶不作,只是上面要求抓活的,死了,总得有人背锅。” 不容易,唐喆学默默感慨了一番。规矩越来越严,可犯罪分子的疯狂程度却未见降低,刀砍车撞都是基本操作了,还有泼汽油泼有毒化学制剂的,每年因此受伤殉职的同僚不在少数。网上公开的因公负伤牺牲案例是极少数,有人同情,有人致敬,还有的骂“当警察的怎么这么怂”。或者看警察开枪击毙嫌疑人的,在那指点江山,让打腿打胳膊。然而干他们这行的并非人人都是特警,长期接受各种高强度训练,鲜少有指哪打哪、百步穿杨之能。话说回来,就算是特警也禁不住时速百公里的车撞一下,或者在突如其来的乱刀砍杀之下逃出生天。 职业滤镜导致偏见,每每看到骂那些殉职同僚“傻”“怂”“笨”的,他能做的也只是用小号在下面默默回一句“警察是人,不是超人”,可换来的大多是冷嘲热讽。后面他干脆不回了,找那不痛快干嘛?还是罗家楠想得开,遇见这号人,直接怼丫一句“有种你以后遇事儿甭找警察”。 对了,因为发表这种言论,罗家楠被盛桂兰拎去骂了一顿,说他激化矛盾,甭废话,扣绩效! TBC
第211章 当唐喆学一行人忙着追查“黎苏”的过往时,林冬这边也在马不停蹄地追踪施明珏消失前的行踪。依据天网和大数据筛查,确认施明珏消失的时间点就在取得那束干花快递之后的第三天,准确来说是当天晚上的十点,他最后一次使用了电子地铁卡,入站口为单位楼下的田社站,出站口为东浦站。 东浦,一提这地方,十个警察九个皱眉头。曾经的东浦被称为拆迁改建的洼地,是市内面积最大的城中村,外来人口众多,治安极差,倒退十年,就是个藏污纳垢的逃犯聚集点儿。现在好多了,拆得还剩原来的一半,可就这一半的范围也还层层叠叠住着近万人,那些违规建起的简易水泥楼之间窄得连小孩都得错身才过得去。 “东浦,他一搞程序的去东浦干嘛?” 晨会上,岳林提出自己的疑问。一旁的欧健主动发言:“岳哥,你说他会不会是揽私活去给人装摄像头?我之前跟楠哥去东浦抓人,发现好多房间里都装上摄像头了,问了一嘴,说是那地方人多,总丢东西,今儿丢箱奶明儿丢双鞋,警察又不管,住户只能自己安摄头。” 林冬视线一凛,问:“安装费多少钱?” “呃……我查查……” 欧健忙点开手机购物平台,挑了几家卖摄像头的询问,给出的范围是一百二到一百五。如果买的套餐费用高,安装免费。他还询问了一下各地安装师傅怎么找的,那边说,这种安装服务会外包给第三方,网点遍布数百个城市,要想找具体的人就得问本地的安装公司。随即秧客麟按欧健问到的情况在招聘网上搜了一通,果然,有不少公司招聘安装空调、摄像头、热水器,以及修理等入户服务的技术工种,专职兼职的都有。 林冬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信息陷入沉思。施明珏缺钱,会接兼职倒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一百多块钱,少了点,而且,一个安装工会遭遇什么危险?在东浦的城中村里被抢劫杀害、藏尸某处了?东浦那个地方,建筑极其密集,房挨房,窗对窗,视野范围不超过五米就能看见别人家的隐私了,如果真的是遭遇突发事件死亡,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消息。 对了,施明珏坐过牢。林冬突然想起什么,要求道:“秧子,把施明珏的狱友信息调出来。” 秧客麟噼里啪啦打了顿键盘,很快拉出一张电子表格。完后他看向自家领导,等待下一步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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