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白衣,月下琴鸣,那是他初遇白忘言时的景象。 流水琴音时而清冽,宛如泉戏山间;时而低缓旷远,犹若湖面微澜。当泉水奔流倾泻而下,化为一道白瀑飞落山间,最终汇为静流时,那双于弦上翻飞的素手才渐渐停止动作,但仍能听闻那流水余音绕梁不去。 一曲弹毕,白忘言从琴桌前站起身来,对葛百忧拱了拱手,微笑道:“晚生琴艺拙略,见笑了。” 葛百忧用手指微微捋着山羊胡,却是笑着摇头道:“不愧是商琴仙门下弟子,当真是如闻凤鸣,葛某佩服!” “葛先生过奖。” 陶陌顿时心中大石落地,这琴曲优美,余音绕梁,葛师叔这态度又如此和蔼,应是不会再对白忘言有何怀疑…… “师侄,”葛百忧忽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陶陌,将话递到了他身上,“你觉得如何?” 陶陌心中微微一怔,但面色依旧平静:“挺好。” 之后,葛百忧又与白忘言寒暄了几句,无非是感谢他对陶陌这一年多的照顾,尤为是那剑阁之上的舍身相救。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琴曲之事,陶陌无言站在旁边,他自己不懂什么琴艺,只能呆愣的听着两人谈天论地。 就在这时,葛百忧对白忘言略有些歉意的笑道:“若是有再见的机会,还请小友在琴艺上指点一二,只是,抱歉,有些事我想与师侄单独说一下。” 白忘言会意,便对他行了个礼。在与陶陌擦肩而过时,白忘言忽是侧脸对这黑衣剑客一笑,单手在他的指尖一拂,当陶陌看向白忘言时,这白衣人已是快步走到门边,推门出去了。 门外,青竹被风吹拂,投下缭乱的竹影。 “师侄。” 门将那一池竹影阻隔,陶陌回过头来,正对上葛百忧那双忧心忡忡的眸子。他心中暗暗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师叔?” “溪跃山间,下隐暗石啊……”两道白眉紧锁,葛百忧捻动他那易容出来的山羊胡,极为担忧的在陶陌面前不停踱步,“此人琴艺确实为商秋暝所传,甚至比商秋暝门下的齐无涯还要高超……” “齐无涯是谁?”陶陌诧异。 “商秋暝门下只习琴艺,不碰武功的一名奇人,自幼通音律,晓五音,如今已是皇都第一的琴师。” 陶陌一听却是忽然松了口气,他伸手挠了挠下巴,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更不用担心了,忘言也是只习琴艺,在这一方面比那个齐无涯厉害也是理所应当。” 一听此言,葛百忧顿时眯起眼来:“这可奇怪了,商秋暝门下只习琴艺的唯有那齐无涯一人,若是另有他人,我这怎会不知晓?” 葛百忧,江湖之中无事不晓。 一时间,陶陌不知是该说什么,他本就嘴拙,就算与白忘言耳濡目染,现在被葛百忧一逼问,也像是个不会言语的哑巴,愣愣的站着,蹦不出一个字,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挤出了一句:“或许……大概,他并不混江湖吧。” 而葛百忧只是摇头叹道:“能接连拿到森罗山庄寿宴请柬,神剑谷请帖,断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身份。” “可他……确实不会武功,”陶陌艰难道,“毫无内力,这点唐师兄亲自试过。” “那可就更难以琢磨了。” 葛百忧那双洞察瞬息的眸子再次与陶陌相对,陶陌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透心冰冷,忽然,那眸子猛地挪开,葛百忧背着手走到琴桌边,伸手抚在琴头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人各有命,你喜欢他,便是喜欢了吧,只是千万不要对你现在的决定后悔。” 陶陌摇头:“自然不会后悔。” “那就行了,”葛百忧慢慢转过身来,对陶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抱歉,师侄,这次帮不上你的忙。” 知师叔指的是《千机录》那件事,陶陌默然垂头,他本以为在葛百忧这里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可面临的确实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但围绕着《千机录》所发生的事情,断不会因为这而停止,他知道。 见陶陌沉默不语,葛百忧本想再说些劝诫的话,却只是摇头。虽然与这师侄相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陶陌心意坚定,若是认定一件事,必会一心到底。可关于《千机录》,他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后辈搀进此事,更何况……陶陌决不能被他们找到!不让陶陌继续涉及此事,一是保护陶陌,二是保护……那《千机录》中真正所埋藏的东西! 他不能说,纵使对方是陶陌也不能。 “师侄啊,方才那两位道长告诉你了吧。”顿了顿,葛百忧如此问道。 “是。”陶陌的声音越发沉闷阴郁,“找寻画像中人。” “嗯,那两位道长,尤其是那位‘剑痴’,是举世少有的剑客,若是能与他交好,在剑术上可登青云。而‘清羽剑’为重玄派玄鳞子门下大弟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有望为重玄派掌门,与他结交,行走江湖中能轻松不少。”葛百忧捋着山羊胡,谆谆教诲道,“寻画中人事小,一旦事成,便是有极大的益处。” 可陶陌仍然是一副沉闷的样子,他摇头:“我帮他们,仅是因为朋友二字。师叔,晚辈先告辞一步,忘言还在门外等我。”
第106章 计划 画像在桌上被平整铺开,缭乱竹影印在画像上,更显得那画中两人长得面目可憎,一个贼眉鼠眼,一个高颧骨方框脸,这两幅奇丑的人像边,分别工整的标注着摘星、揽月四字。 楼月鸣手抚着下巴尖,眯眼仔细观察着这两幅人像,甚至要近到鼻尖都贴在那画像上,云月羽站在石桌另一侧,怀抱着拂尘居高临下的端详着这画中人,眉头微微颦起,似乎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而白忘言正摇扇与那‘无影指’柳瑛攀谈。 忽然,黑衣青年携剑快步走至石卓边,他锁眉抿唇,似乎极为不悦,仅是几步就跨到了白忘言身边,直直地站在白衣书生面前。 白忘言这才慢悠悠的扬起头来,冲他笑道:“怎么?” 陶陌垂眼看着他,却是什么也没说。 似是知道陶陌在烦恼什么,白忘言却只是笑笑:“询问葛先生确实是最直接的方式,但有些事情,不能轻易开口。” 陶陌颇为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他,可白忘言只是嘴角一翘,手缓缓摇着折扇,却是不再说下去。陶陌见他这是故意卖关子,心里急起来,忙俯下身来,手不由自主搭在他的肩上,急问道:“那应该怎么办?这些事终于是有了线索,若是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这天下秘密,如满天繁星之多。有的能问,有的问出口反而会招致祸端,”说到这里,白忘言脸上神色虽是笑,却略显冷态,“况且……我竟不知你要问的是这件事。” “这件事……怎么了?”陶陌愕然。 扇子被“啪”的一声合起来,白忘言站起身来,只是在陶陌耳畔轻轻留下一句:“若我事先知晓,断不会让你来见葛百忧。”这声音之低,宛如穿过竹林的微风,但又似一片柳叶刀,轻轻地在陶陌脸颊边划上了一道。还没容得陶陌反应过来,白衣书生已经翩翩走到那正在研究画卷的楼月鸣身侧,歪头去端详那画像。 楼月鸣一见他走过来,顿时将手往那人脸上一按,扭过头来看了白忘言一眼。可白忘言是没有在意这道士的孩童举动,一双桃花眼在画卷上不断扫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师弟,”见楼月鸣还对这白衣书生抱有敌意,云月羽轻声劝道,“将手移开吧。” 楼月鸣一听自己师兄这么说,撇撇嘴,老大不情愿的将手移开,重新露出画上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庞来,可白忘言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画上,他的目光不断在画纸空白处寻找着什么,忽然,那蝇头小字终于是被他捕捉在视线之中。与此同时,那纤长的手指在那极难发现的细小字迹上点了点。 “梦蝶?”不知何时走近过来的柳瑛,顿时注意到了白忘言所指的那两个扭曲的小字上,“山与氵夕”不由得“啊”了一声,“竟是出自他的手笔?” 楼月鸣一扬眉:“谁啊?” “道长,实不相瞒……你手中这两幅画作,这、这是出自顾梦蝶之手。”柳瑛极为勉强的看着那“梦蝶”二字,吞吞吐吐的回答道。见他说的这么困难,白忘言只得将手中扇子一展,替他补充道:“顾幻顾梦蝶,现在皇城之中最受小皇帝宠幸的宫廷画师。” “宫廷画师?”楼月鸣张大嘴巴,“哇,可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画的这么丑?” “画的还是两个通缉犯?”云月羽一扬眉,“两位确定此画确为顾幻所做?” 柳瑛伸手在那画上摸了一摸,又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点头道:“不会错的,虽然沾了不少酒菜味道,但这墨中隐隐有一丝花香,笔触与顾梦蝶也完全吻合。”这时,他猛然抬起头,正对上楼月鸣质疑的目光,忙摆了摆手,赶紧解释道:“顾梦蝶所用墨确实研磨花瓣与……” “没想到竟是出于顾梦蝶之手,”白忘言笑着摇了摇头:“我竟是没看出来。亏得柳兄眼力了得,认出了他特制墨汁与笔迹,不然我都险些被这画像骗过去了。” “咦,莫非柳先生与此人有所交情?”云月羽惊讶道。 “点头之交罢了,”柳瑛随口回答,他的目光又落在这画像上,微微一皱眉:“这其中必定有缘由,可顾梦蝶如今身为宫廷画师,宾客盈门,若是能见他一面……怕是要等很久。” “倒也不难,”白忘言道,“玉兰春宴!” “对、对!”柳瑛一听白忘言提起这四字,顿时也恍然点头,“是了,这玉兰春宴定能碰到他!” 一提“玉兰春宴”这四字,楼月鸣的眼睛顿时一亮,他忙伸手比划起来:“是那个葛先生也要参加的宴会吗!就是很多文人参加的那个,我之前听姓白的说了!” “师弟!”云月羽忙出言劝阻,他实在拦不住自己这疯疯癫癫如孩童似得三师弟,只好对柳瑛抱歉的笑了笑,继而问道:“这玉兰春宴上,当真能与那位顾先生一见?” “这是自然,玉兰春宴为文人墨客之间讨论学问,吟咏诗文的雅集。作为备受宠幸的宫廷画师,顾梦蝶自然会出席,不过……”柳瑛用手抚了抚下巴,目光在两位重玄派道士身上游走不定,“只怕两位道长与这位陶少侠,需要暂时等消息了。” 并非文人墨客,也非琴棋书画精通之人,若是去这玉兰春宴上直接寻人,怕也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云月羽微点头道:“那便麻烦柳先生了。” “哎,”柳瑛忙摆了摆手:“几位是葛先生的客人,自然也是我的客人,之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几人一拍即合,便将这去玉兰春宴寻顾梦蝶之事交与醉竹斋主人柳瑛与白忘言。之后又随意寒暄几句,云月羽便带着楼月鸣先行离开。日落西沉,夜色渐起之时,竹院之外的石鹤灯影中,只留下陶陌与白忘言两人渐渐拉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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