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岚说起话来一向犀利,犀利起来往往言语无忌。她这话说的在场人全都笑了,也包括魏恒。 魏恒许久没听到有人拿自己开这么清新脱俗的玩笑,一时没绷住,笑了出来。 邢朗自己都没察觉他正像个偷窥狂般牢牢的盯着魏恒,魏恒躲着他,给他留了个死角,他还特意换了个了个角度继续盯着魏恒。 魏恒行事总是谨慎稳重,冷言少语。暗藏着诸多心事的模样。他平时无论对谁笑,都是点到即止,礼貌疏离。像现在这样没有杂念,没有杂质,只是被逗乐了,简简单单的笑一笑。邢朗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觉得魏恒笑起来很好看,像是从云间泄下的一缕春光,明亮动人。 在谁都察觉的情况下,邢朗走到魏恒身边,抬手轻轻的按在魏恒的肩上,低声道:“到我办公室来。” 说完走出了热闹的警察办公室。 邢朗的声音此时有些过于低沉,直到他出去了,魏恒才捕捉到他留在自己耳边的余音,迟了一会儿才拿起靠在桌边的雨伞,也走了出去。 队长办公室门大开着,魏恒站在门口意思性的扣了扣房门,然后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有事?” 魏恒双手拄着雨伞在邢朗办公桌前站定。 邢朗像是烟瘾犯了似的,二话没说先摸出烟盒点了根烟,然后抬起双脚架在桌角,垂着眼睛沉默无话。 魏恒也不着急,站在他桌前等了一会儿。直到半根烟下去了,邢朗才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似的,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扔到桌子对面,道:“签字。” 魏恒翻开一看,见是自己的聘书。这份聘书一直被邢朗压在手里,或许是因为邢朗不信任他的业务能力,邢朗把聘书一直压到今天,直到现在才让他签字。 其实签字只是一个仪式,代表着邢朗从今天开始正式接受了他,也接纳他成为西港区刑侦支队的的一员。 想起前不久,邢朗对他说‘我有权利开除你’。魏恒还以为自己的‘实习期’要被无限延长,或者邢朗会让他直接滚蛋,唯独没想到邢朗会在今天让他在聘书上签字。 “怎么?不想干了?” 邢朗捏着烟,看着他笑问。 魏恒没有说话,拿起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聘书递还给他:“谢谢。” “谢我什么?” 魏恒看他一眼,淡淡道:“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邢朗捏着烟头在指腹间转来转去,沉默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朝他伸出右手,道:“今后,合作愉快。” 魏恒不禁再次看向他,迟了些许才握住他的手:“嗯。” 邢朗看了看他手上的黑手套,打趣似的道:“你的洁癖严重到连和人握手都不愿意吗?但是我看你翻动尸体从来没犹豫过。还是在你心里,活人还比不上一具尸体?” 魏恒抽回自己的手,左手轻轻的盖住右手,生硬的岔开话题:“没其他事的话,我出去了。” 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听到邢朗又道:“明天我出差。” 魏恒停住脚步,回身看他,等他下文。 邢朗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看着他一笑:“到我回来为止,队里的工作由你主持。” 魏恒眼睛一睁,愣住了。 邢朗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抱着胳膊倚在桌边,看着他说:“冯光给了一条线索,我得再去一趟银江。或许还能把芜津灭门案的线索引出来。” “……芜津?” 邢朗点头:“两桩灭门案发生的时间太相近了,并且杀人方式也相同,我们都怀疑可能同一个人做的。” 虽然他没有点名,但是魏恒听的出,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和银江市的那位刑侦队长。 魏恒心猛跳的两下,佯装平静道:“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看着邢朗,拼命的压制住眼神中迫切希望看到芜津灭门案卷的神光。 邢朗翘着唇角,但却没有表情的看着他,泛着一片的冷色灰白的眼睛依旧深的像两口黑井,让人难以分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我回来,跟你好好聊聊。” 忐忑不安的等了许久,才等到他这句话,虽然他没有明说‘聊什么’。 魏恒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垂眸犹豫了片刻,看着他不确定的问:“你刚才说,让我主持队里的工作?” “明天我开会的时候会正式通知,队里的骨干你基本也都认识了,现在他们都认可你,要调遣他们也容易。别有压力。” 魏恒往楼下示意了一眼:“你是不是忘了王副队,你不在,队里的事应该……” 邢朗皱眉,抬手打断他,讪讪一笑:“非让我说难听的话?” 魏恒眉毛一挑,懂了,于是不再提王副队,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邢朗拨拨头发:“没准儿,几天,或几个星期,不一定。看银江那边的进度了。”说着冲他眨眨眼:“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 魏恒很无语的看他一眼,心道他这是把正事聊尽了,又开始胡扯。于是向他摆摆手,又往门口走。 在他拉开办公室房门的时候,又听到邢朗在背后叫他。 “魏老师。” 魏恒回头看他,眼神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邢朗笑问:“有男朋友吗?” 魏恒脸上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提起万分的警惕,反问:“怎么了?” 邢朗笑着又问:“有吗?” “……有。” 邢朗挑了挑眉,看着他慢悠悠的点了点头,道:“那你可得把你男朋友冷落几天,光看我这个一把手至今单身就知道咱们这儿有多忙了。我不在这几天你就是一把手,尽量别在主持工作的这几天里太分心。” 魏恒只觉得他这话说的乱七八糟,东拼西凑,毫无逻辑。但是和他谈论起‘男朋友’话题,更是怪异。于是只草草点头,应了一声:“我明白。”随后就出去了。 等到办公室门一关,邢朗霎时就拧紧了眉。 管他有没有男朋友干什么?老子可是直的。 想到这儿,邢朗看着地板郑重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 对,我是直的,笔直!
第28章 人间四劫【4】 十月十三号,凌晨四点,精神外科医院的一名护士和同事交接晚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医院宿舍。 往常的此时,老旧的宿舍楼总是漆黑,且沉静。因工作性质较为高强度,所以几乎每个回到宿舍的工作人员都会在一个小时之内上床休息,很少有人和同事挤在一间房里聊天说笑。 今夜如常,整栋楼几乎都睡了,只有个别窗口冒着黯淡的灯光。 女护士一手托着自己沾满酒精味的工作服,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向上攀爬。 奇怪,楼道里的灯怎么坏了? 她用力跺了跺脚,楼道里依旧漆黑且沉寂,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窸窣作响,还有老旧的居民楼中暗生的一些小生物不时贴着墙角一窜而过的响声。楼道里还飘散着墙皮被水分腐蚀所增生的潮湿气味。 走在黑暗无人,悉索作响的楼道里,她不禁有些害怕。她想起前两日一个医学发烧友同事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一个被泡在福尔马林玻璃缸中的人体的肺部,那干涸没有生机的一团器官让她不寒而栗。念及此时黑暗无人的楼道,像极了黑夜张开的一张大口,而她是走向黑夜腹腔内的猎物…… 一个女人因恐惧而发散的联想力是很恐怖的,她被自己心底的恶魔吓的双腿虚软,浑身冒冷汗,向上攀爬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也越来越惶急。此时她急迫的需要一点光亮。 终于,她看到五楼一扇大敞的房门内透出白炽灯的光芒。在看到光的同时,她松了一口气,低跟皮鞋踩在台阶上奔向光源。 她想在透着光的门口休息一会儿,却看到了房内客厅地板上淌着的一滩鲜血,以及鲜血之上的一具男尸。 男尸横在地板上,脖子几乎和头颅断连,歪头冲着门口方向,睁着一双死气弥漫的眼睛看着门口的女人。 “啊!” 凌晨四点二十分,西港区刑侦支队接到报案,行动队在十五分钟内组织警力赶赴现场,勘查组先行,法医组其次。 魏恒坐在法医小汪的车上,给秦放去了一个电话。这通电话本应由法医队的其他人打,但是人人都深知秦放虽然平时像个软绵绵的怂包,但是秦放的脾气其实很爆,起床气尤其大。擅自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后果被一条疯狗咬住喉咙差不多,所以这种活没人愿意干,一推二搡的,就落到了魏恒身上。 好在秦放在得知电话那头的人是魏恒后,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了在胸口彭拜的一口恶气,只沉着音问魏恒地点在哪里,然后就挂了电话。 魏恒心里很清楚,也就是因为秦放看上他了,想泡他。不然秦放脾气上来了连邢朗的面子不顾及,怎么可能如此善待他。 医院宿舍楼已被现行赶到的派出所的民警和后赶到的支队刑警包圆,驱散了往日此时的宁静与黑暗,宿舍楼的灯光亮了大半,每层楼道里都有穿着睡衣探头看热闹的人。 巧了,第一批赶往现场的民警中就有周毅清的身影。 周毅清看到魏恒弯腰从法医车上下来,一别数日,猛地在这儿见到魏恒。周毅清发现自己还是挺乐意见到这个人的。 “怎么着?邢朗没来?” 周毅清往他们开来的三辆车上扫了一遍,三辆车都拔钥匙钥匙熄火了,都没见邢朗露面。 魏恒只粗略扫他一眼,随后走向坐在台阶上瑟瑟发抖的女人,言简意赅道:“邢队长不在芜津,是她报的案?” 周毅清走在他身后:“嗯,她是医院的护士,叫杨丽丽。” 从杨丽丽涣散的瞳孔和苍白的脸色就可以看出她受到了多大的惊吓,魏恒蹲在她面前试着问了她几句话,她不是发呆就是摇头,被问急了,就掉眼泪。 魏恒打量她片刻,扬声道:“小天。”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刑警说:“魏老师,徐天良在路上。” “那就你吧,把她带到车上做笔录。” 刑警应了一声,又招来一个女警,把女护士搀扶到停在甬道边的警车里。 案发现场在五楼,魏恒在上楼的途中,闻道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并且那味道随着他越来越接近现场,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陆明宇带着勘查组的人在房间里忙着采证,魏恒没有进去添乱,而是站在门口观察躺在地板上的男尸。 片刻后,陆明宇从卧室转出来,站在男尸身下的血泊边缘,看着魏恒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说:“一刀割断了颈部总动脉。” 魏恒神色平淡的看他一眼,随后又看向尸体脖颈处,那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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