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很真实,真实到他可以闻道那只老鼠身上的腥臭味,不过他清楚的知道都是他的错觉,那只老鼠已经被他踩死了。 但是他只杀死了一只老鼠,那里还有一个老鼠窝。 “……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到,你就是另一个刽子手。” 邢朗道。 韩斌正在低头看手机,闻言翘了翘唇角,道:“是吗?我在什么时候露给你破绽了?” “当时我们在单位开会,你第一个质疑尸坑中的尸体数量有误差。” 邢朗回想起那天,韩斌坐在他对面,背对着窗户,阳光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却在他的镜片上泛起光芒的棱角,他扶了扶眼镜,云淡风轻的笑着问:“只有十二具尸体吗?”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怀疑韩斌,只是他惯性的不愿意轻易怀疑‘自己人’。 魏恒说的很对,虽然毕业多年,但是他还有些褪不掉的学生时代的‘单纯’。他不愿意用自己的思想轻易的去‘污蔑’别人,怀疑所有值得怀疑的对象。 或许是他心里始终保留着一份希望,对‘警察’这一职业的希望。 “是你派人绑架张东晨,也是你开枪打死了掉下大桥的年轻人。” “是我。” “余海霆和高建德呢?也是你杀的吗?” 韩斌沉吟片刻,笑道:“不如你帮我评判吧,我只是布置好狙击手,并没有亲自开枪,算是我杀的吗?” 邢朗看他一眼,讪笑:“这还真不好说。”说着垂眸静了片刻,又道:“你承认你就是第二个刽子手?” 韩斌收起手机,又拿起放在驾驶台上的步话机,道:“既然你都知道有两个刽子手,看来你已经快接近月牙山尸坑的真相了。没错,我就是第二个刽子手。” “另一个是郑西河?” “呵呵……你真有本事,竟然都查到了郑西河。” 邢朗胳膊架在车窗上,揉了揉眉心,道:“郑西河是银江警方的卧底,你也知道?” 韩斌微微眯了眯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他还真是卧底。”说着一笑:“看来那天晚上我逼他和我一起处死那些人,算是赌对了。” 原来是因为韩斌怀疑郑西河的身份,才逼郑西河杀人,逼郑西河成为另一个刽子手。 邢朗死死的掐住眉心,咬牙道:“郑西河现在在什么地方?” 韩斌轻轻叹了声气:“他跟着船走了,目的地是莱国……或许途中被扔下船,死在海里也有可能。” “船上是什么?” 韩斌猛地皱了皱眉,像是不忍似的垂下眼睛,轻声道:“你知道。” 邢朗往四周扫了一眼,看了看这辆市价上百万的车,抬脚往车壁上踹了一脚,冷笑:“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韩斌不语,邢朗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一枪打死,还是沉到江里。” 韩斌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起步话机,按下应急钮,语速陡然间变得急促:“我在石林路二十三号豪泰宾馆发现邢朗,请市局快点派人支援!” 说完把步话机扔到地上,抬手捂着眼睛,笑道:“就这么处置你。” 邢朗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他片刻,忽而一笑,扭头看着窗外,道:“那你想好了怎么向秦放交代吗?” 韩斌放下手,松松散散的目光稍稍移向他的方向,眼角露出一抹湿润又冰凉的冷光:“秦放?” 邢朗懒懒的‘嗯’了一声,看着旅馆门前,他们刚才谈话的那片影子,似乎还能在那漆黑的暗影中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你在秦放的店里给老刘打电话,威胁他放弃支援徐畅,被摄像头拍下来了,那段录像现在就在秦放手上。” 他向韩斌转过头,对上他弯钩般细长漆黑的眼睛,笑道:“如何?你想把秦放也杀死吗?” “……就算拍下来了,也只是我在打电话,能说明什么?” 邢朗嗤笑一声,摇头:“自欺欺人。”说着脸上一静,面无表情道:“说明秦放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话音未落,从前方路口忽然冲进来一辆白色轿车,那辆车轧过两条单行道中间的灌木带,沿着公路逆行,在撞击凯雷德车头的前一秒紧急刹车,停在凯雷德的车头前。 两辆车的车头几乎贴在一起,车头的灯光互相照亮了对方的挡风玻璃,所以韩斌很清楚的看到开车的人是秦放,旁边坐着陆明宇。 秦放从陆明宇腰上拔出手枪,下车摔上车门,走到韩斌的车旁,用枪口敲了敲车窗玻璃,道:“开门。” 韩斌微微皱着眉,眼神很疲惫又很无奈的看着他。 秦放咬牙,竖起枪口朝天放了一枪。 一声枪响转眼被黑夜吞噬。 “开门!” 韩斌把车门打开,夜风灌进来,扑在他脸上,冷的侵肌裂骨。 或许是不习惯用枪,秦放拿枪的手臂一直在颤抖,但他又很用力,用力到指关节发白,手背鼓起青筋。 他本来就长了一双圆润有神的大眼睛,此时他睁大双眼,显得眼睛出奇的大,导致韩斌只看的到他的眼睛,和他眼睛里的痛恨和愤怒。 “把他解开。” 秦放双手握着枪,枪口距离韩斌的额头只有两公分的距离,对韩斌说。 韩斌有些疑惑,疑惑秦放为什么露出如此憎恨他的表情,此时秦放对他的恨意远比得知他对季宁安‘见死不救’,还要汹涌。 他想问问秦放,为什么还要恨他,但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从口袋里拿出手铐的钥匙扔到邢朗身上。 邢朗刚打开手铐,就听被韩斌扔下的步话机响了。 “韩队,我们马上到豪泰宾馆,现在情况怎么样!” 邢朗沉默着把步话机捡起来,按了几下,步话机陷入睡眠状态。 几乎是同时,深沉的夜色中飘来警笛声,一声叠着一声,嘹亮又尖锐。 秦放看了看警笛声传来的路口,怔了片刻,回过头用枪口指了指副驾驶,对韩斌说:“坐过去。” 韩斌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便笑道:“你想引开市局的人?” “我让你坐过去!” 韩斌坐在副驾驶,秦放上车,拉上车门,临走时向邢朗看了一眼,然后调转车头,钻进长街里。 邢朗没有看懂秦放刚才的眼神,秦放似乎在向他忏悔,又像是在哀求他。 他们和市局的追兵擦肩而过。 邢朗开着秦放的车往车站开去,陆明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道:“这是刚才秦主任给我的。” 邢朗只往他捏在手里的U盘看了一眼,就说:“假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向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他用陆明宇的手机拨出秦放的电话。 秦放不接,他又改发短信:你在干什么? 很快,秦放回复了,只有短短一行字。 我爱他,我不能亲手害死他。
第135章 世界尽头【26】 郊外的一片杂木林,大片的柞树和桦树低下矮矮的生长着一丛丛灌木.银江和芜津隔了一条江,气候比芜津更加干冷一些,一夜降雪后,雪花坠满枝丫,柞树的树干没有经过人工修建,自然生长的放肆而野蛮,密密匝匝张牙舞爪的延长着。 山脚下那片偌大的林子,从山腰上看下去,像一只挂满白色排穗的绣球,风一吹,浑身包裹着雪花呼呼的向前滚,被风吹散的雪沫子像绣球拖了一道如云似雾晶莹剔透的披帛。 魏恒一回到银江就病倒了,半是不太适应港口城市随海风变化多端的天气,半是大堆大堆的心事堵在五内,郁结成气,加上之前高烧低烧不断,本就没有彻底好利索,索性大病了一场。 他刚下车,被深夜的寒流照着脸一扑,立马掀动腹腔里一股乱窜的气流,咳的撕心裂肺,等到不咳了,却在嘴角抹掉一缕血丝。 郑蔚澜吓坏了,除去在烂俗影视剧里,他头一次见活人咳出血,忙围上去问他:“你是不是得了啥绝症?” 魏恒也愣了一下,然后从火辣辣的喉咙里吃力的挤出嘶哑的嗓音:“可能是喉咙发炎。”然后和郑蔚澜打商量:“先找个地方休息,我有点……站不住了。” 然后他在旅馆里睡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持续性昏睡,偶尔被郑蔚澜叫醒吃药,随即又栽倒在床上。 虽然他一直未清醒过,但是他睡的并不踏实,他一直在做梦,做了一场黑暗又绵长的梦,梦里是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噪音。那些人的脸他看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也听不清。他想把那些人和那些声音从脑海里赶出去,踏踏实实的睡一觉,但是他们总是来来回回,去而复返,像一个个鬼魂似的驱之不散。 他在梦里依然有意识,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本以为他会在梦里见到以前的家人,甚至会见到邢朗,但是他没有见到家人和邢朗,只看到一张张模糊不清,面具般的脸。 于是他不再奢望,索性把思维沉到黑暗的深渊里去,谁都不去想,自己也沉到那深渊里边去,与任何人都无碍,与任何人都无关的地方,安之一隅。 但是就在他即将醒来的时候,他又做了一场梦,一场很熟悉的,泛着金色余波的梦。 梦里是白色的天,仓茫茫一片白,分不出天和地,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那片白似乎从他所在的房间一直延伸到宇宙还没开始的地方,铺天盖地浩浩荡荡的白。 金色的海浪就从远方慢慢的扑过来,闪耀着金色的光,一点点的泛滥在梦里。 他忽然就不愿醒了,但是他已经从白色的宇宙里回到了旅馆小小的房间。 郑蔚澜正坐在窗边撕着一只烧鸡,猛地一转头,看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天花板发怔,忙赶过去,手里还拿着一只鸡翅膀:“醒了?感觉咋样?要不再吃片药睡一会?” 魏恒慢慢的转动眼睛看向他,看到他手里那只被烤成金黄色的鸡翅膀,莫名叹了声气,掀开身上足有三四层的被子坐起身。 窗外已经不下雪了,但是天色还是阴沉沉的,石灰色的天上悬着石灰色的云,连空气都是冰冷冷的石灰色。 魏恒披上大衣坐到窗边,昏睡的两天里米水未进,五脏六腑空洞的厉害,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郑蔚澜塞到他手里的鸡腿,甚至有些反胃。 他咬了一口,鸡肉刚接触舌尖就皱了皱眉,然后吐到了垃圾桶里。 郑蔚澜:“……妊娠反应?” 魏恒想瞪他,但气力不足,只软乎乎的瞟他一眼,把鸡腿丢在油纸上,撑着额角有气无力道:“帮我买碗粥。” 高烧脱水导致魏恒此时有些病容怯弱的模样,整个人委委顿顿,懒懒慢慢,微卷的长发云卷云堆的堆在颈窝,几缕黑发染了几分薄汗湿淋淋的贴在脸侧鬓角。他伏在桌上,目光透过窗户,低眸下视,眼神苍凝又柔软,眼睛里像掬满了水,清漾漾的流着脉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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