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骏想的很明白,徐畅要么被同行整了,要么被同行‘派出去’执行某种不见光的任务。 这同样也是邢朗的疑惑,在听到毛骏这番话之前,他没有排除徐畅确实是枪火贩渗透到警方的卧底一说,而现在,依然不能。 徐畅身上的疑点太多,就算他不是毛骏的合伙人,也有可能是其他枪火贩的合伙人。 而且邢朗注意到,毛骏嘴里只有两种人,穿警服的人和没穿警服的人,他对警察心存不共戴天的敌意,也不能排除他也在故意抹黑徐畅的身份。 毛骏说完,藏着一层泥垢的黑指甲指了指邢朗,又指着自己,脸上露出凄冷的神气:“你们跟我们,差不多呦,就是你们多了一层皮。” 邢朗脸上没有笑容,垂眸默然了片刻,没有认同他的说法,也不反驳。 房间里没有烟灰缸,邢朗把烟灰弹在地上,夹在指间,不再抽,因为他发觉他和毛骏像是在照镜子,行为动作无一不相似。 “徐畅不是你在警局的眼线?” 毛骏摇头。 邢朗漠然看他片刻,冷笑:“老杆子,别以为你能糊弄我。” 毛骏没料到邢朗敢对他如此说话,眯着眼睛,抽搐着嘴角,默不作声的重新打量邢朗,刚才嚼过槟榔的牙齿像是被血渗红了,其状阴森。 邢朗翘着腿,静坐着,迎着他刀刃般的眼神,道:“你刚才说不知道谁给你设扣儿?我倒觉得你心里清楚的很。” 说着,他从皮衣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一甩腕子,照片飞旋着撞在毛骏黢黑的脸上。 邢朗笑道:“眼熟吗?4年除夕夜,沐阳武警中队枪库失窃,这支手枪就是其中的一起。巧的是,两年前警方从你的老窝里找到和它同时失窃的其他枪支,每一支都有弹道记录,毛老板的生意做的大的很呐,手都能伸到沐阳县,那芜津市是不是已经全部被你攻克了?” 毛骏拿起那张照片掠了一眼,然后扔到一边,注视着邢朗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尖锐:“看来你调查过我。” “你人在监狱,档案在警局,我为什么不能调查你?行了,老毛,咱俩别闭着眼睛一抹黑瞎他妈的聊了。你为什么进监狱,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别在我面前装三孙子。” 毛骏舔着后槽牙笑开了:“你说话真不客气,不过我待见你这样的,肚子里没那么多牛黄蛇胆。” 邢朗夹着烟,烟头懒懒的指了他一下:“你也别跟我套近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果你跟我聊明白了,下次我带上槟榔来看你。” 毛骏的眼神忽然黯淡,嗤笑一声:“下次……你到底想跟我唠啥?” 邢朗捋起袖口看了看时间,直言:“就聊聊你在警察局的那些线人,警局里没个把人脉,你搞不到那些警枪。” “……你来不是为了徐畅吗?” 毛骏的眼睛闪烁着,忽然又提起徐畅。 邢朗抬眼看他,脸上很冷,没有表情:“你他妈是在考我?你口口声声说徐畅不是你的线人,但是你却被警局内线出卖,落了个人赃并获,然后又冒出来一个人让你栽赃徐畅。难道我不怀疑徐畅和这个‘内线’真正的关系?” 毛骏点点头,貌似在赞同他,道:“没错,你们披着皮的队伍里,的确有我的合作伙伴。我这次落难,八成就是这个王八犊子做的扣儿。” “谁?” 毛骏讪笑:“你估摸着,如果我知道这孙子是谁,会让他活着吗?” 邢朗皱眉,眼神中流露出质询:“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只知道代替他跟我接头的那个孙子是谁,叫刘康永,缉毒支队的,在我着套儿那天,这孙子被打成筛子了,估计是这个人想擦屁股,把知情的人全都弄死。” “你跟他合作那么久,心里有一点数儿都没有?” 毛骏叼着烟半晌没动静,貌似在认真回想,貌似只是在拖延时间,许久,垂下眼睛,眼神飘忽的看着邢朗,厚嘴唇嗫喏片刻才道:“我知道他有个代号,叫‘将军’。芜津市的黑道生意,他都沾边儿。” 将军? 邢朗默默的把这个代号记到了心里:“接着说。” “没了,我就知道这么多,全撂给你了。” 邢朗皱眉,不耐:“董力、徐红山、高木、祝九江和窦兴友,这几个人以前替你跑腿儿,没印象” “替我跑腿儿的人那么多,我还能都记住了?” 邢朗就拿出手机找出祝九江的照片给他看:“他,有没有印象。” 毛骏用眼睛掠了一眼,将要移开目光时忽然停住,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看着祝九江那张宽额尖下颏的黑脸陷入长久的沉思。 毛骏的眼神告诉他,邢朗很确定他一定知道祝九江的身份。 邢朗倾身向前,手掌捂住手机,盯着他问:“想起来了?他是谁?” 毛骏没说话,又点了一根烟,才説:“不知道。” 邢朗咬了咬牙,正要给他施压,就听他又说:“你刚才说,这个人为我做事儿?” 邢朗不说话,看他还能说出什么。 毛骏沉默着抽了一会儿烟,在桌角磕了磕烟灰,道:“银江有个罗旺年,也是搞枪火的,你知道?” 邢朗道:“废话。” 毛骏貌似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神变得有些空洞:“跟他比,我就是个小贩子,他做的才是大生意,和银江的海关和警局都有过硬的关系,他的货从水上走,没人敢拦。” “扯他干什么?说你自己。” “我?” 毛骏伸出小拇指,拇指掐着小拇指第一个关节,笑出一口黄牙:“跟他比,我就是这个。刚才你给我看的那个人,不是为我做事儿,我的货不走水路,用不着他。” 邢朗从他的这番话中迅速捋顺了祝九江、徐畅、和罗旺年之间的关系;祝九江在撒谎,他和徐畅都没有和毛骏产生交集,但是徐畅被毛骏栽赃陷害,其后祝九江将计就计把徐畅的落难绑定在毛骏身上。祝九江效力的人也不是毛骏,而大有可能是毛骏口中‘走水路’的罗旺年,是否说明,和徐畅绑定关系的并非毛骏,而是罗旺年? 邢朗问:“你怎么知道祝九江替罗旺年做事?” 毛骏反问:“我说了吗?” 邢朗眼神一暗:“不能说?” 毛骏指了指四面墙壁,笑道:“身不由己。” 邢朗讪笑:“身不由己你还说了这么多。” 毛骏看着他,像是走了魂似的目光无神,说:“我的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邢朗听到给他行方便的狱警朋友的声音从门外逼近。 毛骏忽然抬起双手搭在桌面上,争分夺秒般对邢朗说:“我告诉你最后一句话,姓罗的做的生意不干净,虽然他死了,但是有人顶了他的位置,这个人和‘将军’里应外合,控制整条津陉线!” ‘咔哒’一声,门锁被拧开。 两名狱警走进来,一左一右把毛骏拽起来,走向门口。 毛骏的眼睛死死盯着邢朗,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讲,在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无声的对邢朗说了一个字。 邢朗通过辨认他的唇形,得知他说了一个字——船。 离开清河监狱,邢朗站在黑色大门前,地面积雪反射的太阳光线刺痛了眼睛,于是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墨镜戴上,开车顺着原路返回。 路上,他一直在回想毛骏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临走时对他说的‘船’。 船?毛骏什么意思?难道他指的也是三年前从银江开往芜津的那艘船吗? 他又想起埋在月牙山的十二具尸体、自杀死去的张福顺、以及死在城南大桥至今无法查明身份的少年……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孩子的身体被子弹打穿时,眼神中流露出的迷茫和恐惧,和百米之外的岸边稍纵即逝的一点星火…… 他太过专注的回忆,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手机响了。 手机铃声反复响起的第二次,他才拿出手机,按下免提。 “喂?” “……五点多了,你在哪儿?” 听到魏恒的声音,邢朗才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正在和他通话的人是魏恒。 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长叹一口气,然后打起精神道:“回警局的路上,你呢?” 电话那头的魏恒坐在皮椅中捏了捏酸疼的眼角:“看政法委递过来的一些材料。” “这不一向是老王的活儿吗?怎么到你手里了?” 魏恒眼睛一抬,低低冷笑一声:“你说呢。” 邢朗自然明白,呵呵两声遮盖过去,说:“不看材料了,二十分钟后你在警局门口等我。” “干什么?” “吃晚饭。” 魏恒轻轻揉捏着因长时间执笔而不适的手指,垂着眸子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轻飘飘的问:“然后呢?” “然后去听相声,上次就被搅合了,这次必须去。” 魏恒撑着额角,忽然觉得头疼。邢朗对听相声的积极性特别高涨,高涨到他不忍心泼他冷水说不去,而且那票也不好得,是他辗转几路黄牛才买到的高价专场票。 他特别想质问邢朗难道以前和女朋友约会就整天去听相声吗?但是他如果问了,或许会引起一番口角,于是只好忍住,闷闷的嗯了一声,说:“好吧。” 邢朗看不到他,还在为自己的绝妙安排自鸣得意,说起这个相声演员多么多么红,票多么多么不好买,说的好的段子有哪些等等。 在他喋喋不休的时候,魏恒把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一边,然后收拾桌面准备下班,收拾完资料,又解开头发重新绑了绑,末了抽出一张纸巾在杯子里沾了水,擦拭食指指腹不小心染上的一点蓝色墨水。 说着说着,邢朗忽然没音儿了,不是渐说渐止,而是戛然而止。 魏恒微微侧眸掠了一眼手机屏幕,继续擦拭手上的墨水:“怎么了?” 停了片刻,邢朗才道:“没事,我先挂了。” 魏恒蹙眉,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嗓音在瞬间变得紧绷:“别挂,出什么事了?” 邢朗貌似是用力咬了咬牙,才道:“靠,刹车失灵了。” 魏恒一惊,险些跳起来:“刹车失灵?” 邢朗沉沉的‘嗯’了一声,然后说出自己的准确位置,道:“前面到路口了,我准备冲到路边迫停,如果待会儿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带人过来接我。” 一时间,魏恒心里极乱,耳边嗡嗡直响,根本无暇思考邢朗在说什么,只知道他要撞车迫停,想要阻止他:“别,你先……” “就这样,挂了。” 电话果然被挂断,魏恒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出神,几乎能看到邢朗狠踩了几下刹车,但车身依旧往前猛冲,但是前方就是繁忙的十字路口,如果他冲过去,必定造成连环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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