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欢沉默了很久,他想起之前和江微明的相处,想起实验室里的初次见面,想起江南星的自语,想起他的眼睛…… 待到一切落定,脑海中又变得空白,如同无边旷野上冷风吹过,苍茫一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半晌后丛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遇到严阳之前,孟安电话里告诉我的。” 丛欢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问道:“你不打算告诉南星?” “至少在解决完维恩的事之前,最好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丛欢的声音压低了一点,直言道:“你担心他会为了复活哥哥与维恩合作?” 丛欢的语气稍显不善,毕竟在他看来这个举动多少有点自作主张且暗含着一丝不信任。 颜时予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复。 “他不会合作,再者,他可以自己选择,而不是被蒙在鼓里,甚至在哥哥死后都不能重聚。” “我相信江医生不会,”颜时予强调,随后又深吸一口气,眼中微变,轻声道:“而且他们……已经算是重聚了。” 丛欢愣了愣,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发生了什么,江微明是怎么去世的,他葬在哪里?” 颜时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江医生的状况。” “我不算了解NAL,但我了解它的衍生物‘魔盒’,它可以完全操控人的身心,当然很明显,维恩研发的药剂和‘魔盒’还是有差距的,否则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引导江医生过来。” “魔盒”是林家买下柯察斯的科研项目后,继续深入研发出来的东西,而维恩早早的就和林家不对付,虽然是柯察斯的学生,但并没有后续“魔盒”研究资料。 所以实际上维恩的药剂并不能达到“魔盒”的那种控制效果。 “但你要知道,即使效果有差距,但那种东西很恐怖,我担心江医生……人如果真的到了万念俱灰的时候,药剂想要控制也会简单许多……” “联系维恩的这些举动,我真的很害怕……” 颜时予见过人被“魔盒”控制的样子,甚至曾亲眼看见爱人差点被那东西抹杀灵魂……他不想再看见这种事发生。 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担心,丛欢微微垂眸,语气和缓了一些:“谢谢,但是……我还是认为这事不要瞒他。” 丛欢神情黯然,但依旧坚持道:“虚假的希望比绝望更令人痛苦,这种事本就瞒不了多久,越往后,越难填补。” 这个道理颜时予并非不懂,只是对于唯一亲人逝世的遭遇他感同身受,终是有些关心则乱。 沉默半晌,颜时予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对方,忽然轻声道:“他哥哥真的很爱他。” ——— 两人返回时,白榆正在和江南星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可惜这两人的性子都不热,时不时就卡一下,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看见颜时予回来,白榆明显稍稍松了口气,而丛欢则走到江南星身边,很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 “江医生,”深吸一口气后,颜时予走上前,直言道:“关于你哥哥,我有些事想告诉你。” 话音落,江南星下意识一愣,刚想有动作忽然发现丛欢不知何时已经抱住了自己,尽全力默默给予安慰。 江南星偏头看了看丛欢,接着又望向面前的颜时予,猜想早已浮现,只待证实。 ……… “……我哥哥已经死了,是吗?” 江南星的声音听着很平稳,并没有多少起伏,但眼中无意识汇聚的泪水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什么时候的事?他在哪儿?” 明明面无表情,眼泪却聚满滴落,然后再平静地询问对方。 泪水滴落在皮肤上又热又凉,拂去一道又来一道,最后丛欢不再做那无用功,只是抱紧了人。 这一幕早有预料,但颜时予还是内心酸楚,微微开口,轻声道:“六年前,组织‘毒蝎’被铲除后,我在他们的牢房里看见了一个人。” 像毒蝎这种没有底线的杀手组织,牢房里常年都关着一大批人,有些可能是被仇家买凶的,有些则是惹了他们的其他组织成员。 而按照颜时予当年的规矩,这些被关押的人都会被检查一遍,没什么大过错的干脆就给放了。 不过总会有特殊情况,比如当时遇见的一个男子,身份信息全无,双目失明,容貌损毁,神志不清,发不出什么声音,似乎也听不清…… 总而言之,可怜得很,而且病入膏肓,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颜时予有尝试找医生来治疗,但没有成功,医生说他身体里被注射了某种特别的毒素,只能等死了。 有人提议干脆给这人安乐死,然后找个好地方埋了,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鬼使神差地,颜时予看着这个陌生人,没同意同伴的方法。 同伴不解:“你留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人干嘛?” 颜时予道:“我感觉他应该是个好人。” 同伴简直无语。 颜时予尝试靠近这个男子,而这时病床上已经无知无觉的人忽然一惊,下意识行动起来。 就像所有盲人一样,他只能靠触摸来判断环境,一阵摸索后无意间碰到了颜时予的脸颊,男子愣了愣,下一刻突然倾身抱住了对方! 这举动给同伴吓了一跳,刚想上去把人拉开就被颜时予抬手制止。 这个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反倒是万般温柔且欣喜地抱着颜时予,毫无血色的唇边带上了笑意,嘴里似乎正轻轻念着什么人的名字,只是颜时予听不清。 “他好像……把我认成了别人。”颜时予迟疑道。 感受到对方的珍重,颜时予有些于心不忍,没有强硬地打断对方,看着那伤痕累累的笑颜,自言自语道:“你是在找某个很重要的家人吗?” 男子大概根本听不见,只是轻笑,温柔地抚了抚颜时予的头发—— 就像当年妈妈一样。 或许是内心触动,颜时予留下了他。 “他也不剩多少时间了,最后的日子里,就让他以为已经找到家人了吧。” 之后颜时予得空就会过来几趟,他并没有刻意扮演什么人,只是男子的意识本就不清晰,倒也一直没发觉异常。 本以为就当做了个好人好事,一直陪到最后算是功德圆满,但男子临终之际却像是回光返照,意识似乎清醒了许多。 颜时予来看他的时候,他没有倾身拥抱,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颜时予的手背,缓缓开口,用唇语道:“谢谢。” 这一刻,男子知道颜时予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又或者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自欺欺人一般寻求一丝慰籍。 颜时予抿了抿唇,没有多言,慢慢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安慰。 男子犹豫了一下,接着又用唇语道:“请问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颜时予靠近了一些。 感受到颜时予的善意,男子轻笑了一下以示感谢,然后费力地开口,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他的声带有损坏,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血—— “请你把我火葬,骨灰洒到东岸的海里……” 颜时予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我的家人在另一边……希望顺着南风和洋流,我还能再见到他。” 这就是为什么颜时予刚刚和丛欢说“他们已经重聚” ——江微明当年已经随着南风与洋流,去看望弟弟了啊。
第52章 血色 江微明只比江南星年长三岁。 在两人小时候,父亲不见踪影,母亲常年忙碌不在家,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人。 自出生起,兄弟俩便有天定的血缘羁绊,而后天的相处,则是让羁绊与情感相连,越发珍贵,越发难舍难分。 两个孩子和母亲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长大,说实话那日子和“幸福”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在南港,能活着长大已是一种幸运。 不幸福,至少幸运。 然而这点“小幸运”也要被打压,江南星八岁的时候不常见面的母亲突然去世,只留下两个孩子。 没有预兆、没有说明,就是有一天一个人忽然过来,通知这两个孩子去收尸。 他们来不及询问、来不及思索,甚至来不及哭泣,必须赶紧带着母亲离开安葬。 两个孩子拖着车,一路走过街道和荒野,从白天走到黑夜。 四处寂静,乡路难行,江微明瞥见一旁疲惫的弟弟,让人不用推车,拜托他提着灯到前边照明就可以。 旷野的黑夜总是浓重得过分,冷风阵阵,杂草东倒西歪,江南星提着灯往前边走了几步,然后又立刻害怕得跑回哥哥和妈妈的身边。 “哥哥,我不想一个人走,前边好黑,我看不见你……” 孩子委屈道。 江微明耐心安慰道:“没事的,我就在后边看着你走。” 犹豫了一下,江南星还是听话地走到前边去,小心翼翼地照明探路。 黑夜如漆,千里无人,恍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这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荒芜的草地上缓缓移动,不知来自何方、去往何方。 江南星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不停地出声询问,而江微明则不厌其烦地一一回应—— “哥哥,你在后面吗?” “我就在后边。” “哥哥你在看着我吗?” “是,不用怕,我一直在看着你走。” “哥哥?” “我在。” 我一直都在。 冷风呼啸过荒野,穿过社区废弃的街道佛面而来,恍惚间风声中似乎混杂着当年的声音,但猛然回首,却不见来人。 江南星现在的思绪一会儿杂乱一会儿空白,他想做出些动作或者表情,但浑身上下似乎都被定住,几番挣扎,最后只能眨了眨眼睛。 他有些迟疑和茫然,张了张口,半晌后才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很疼吗?” 颜时予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顿了顿,委婉道:“我们准备了镇痛的药物……最后的时候他很清醒,只是有些虚弱。” 听完后江南星又安静了许久,脸上依旧没有显露什么强烈的情绪,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甚至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不知为何没有站稳,一个踉跄直接摔倒! 丛欢赶紧上前抱着扶住人。 “我哥哥死了。”怀里人的声音很轻,喃喃自语一般。 对于这件事,早有预料、早有准备,但即使知道、理解、接受……也不代表着能够承受。 丛欢默默把人抱紧了一点,黯然伤神,随后垂眸轻语道:“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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