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吗?” “才报了警,那个女警察就来了。”钱浩洋把手机塞给赵尤,缩小了放大的文字,说,“你自己看吧,时间久了,有些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 “您这图片是……” “当年出事那晚,晚报的记者就来采访我了,这是那记者写好这一段之后带来给我看的返稿,说让我检查检查有没有和事实出入的地方,结果后来稿子也没发出去,之后总是有人来问,我怕我记岔了,就把这个稿子拍了下来,把图片存在手机里,这么多年了,换了那么多手机,这图片一直存着,一有人问,我就找出来看看。” 赵尤瞄到那写稿记者的名字——刑天翔。 赵尤读起了那未能发表的返稿:“一名男民警以找人为理由进入了爱琴海大酒店,大约半小时后,酒店老板听到了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酒店老板起初以为是器械故障,接着,又听到了第二声类似的响声,这时酒店老板意识到不对劲了,怀疑是否是枪声,便想上楼查看状况,而二层和三层的客人也都纷纷下楼来询问老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板这个时候便以听到枪声为由报了警。等待警察的时候,一女民警赶到现场,向酒店老板出示了证件,表明身份,后证实其确实是市局刑侦支队二队的副队长,也正是青市六〇四连环杀人案件的负责人,女警之后便上了楼,又过了十来分钟,酒店老板和聚集在一楼的客人听到了第三声枪响。 “据当时下榻于401的两位客人描述,听到第一声枪响时,他们一开始以为是手机或者充电宝之类的东西爆炸,因为响声离他们很近,就开门看了眼,没多久就听到了第二声枪声,他们确定枪声是从404里传来的,据他们回忆,当时404房门是关着的,之后,他们便关上了房门,锁上了门,决定躲在房间里,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很急促的敲门和转动门把手的声音,没一会儿,这声音停下了,他们隐约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约莫五分钟后,他们听到了第三声枪响……” 看到这里,赵尤问道:“所以女警到的时候,404的门是锁上的?有人从里面给她开的门?” “我不知道啊,不过我上来的时候,门是好的,要么门没锁,她自己开的门,要么门锁上了,但是门里的人给她开的门。”钱浩洋指着浴室门边的弹痕:“应该就是那第三枪打死的那个变态。” “那个爱琴海杀手经常来您这里吗?” “我不太记人脸。”钱浩洋说。 “你们平时提供客房服务吗?” “啥?没有没有,没有那玩意儿。” “那男警察上去之后,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比如撞门之类的。” “没有啊,我都不知道他是警察!” “401的客人也没听到吗?当时这一层就401和404有人?” “401的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光听到枪响了,对,就401和404有人。” “你是第一次见到那个男警察吗?” “我都说了我不记人脸了,和你说句实话吧,以前在我们这片做生意,也不搞什么实名登记,最好是谁的脸也别记,而且就算你记,那些人,女的要么化妆化得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男的就低着头,跟做贼似的。” “是不是挺多搞同性恋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房门一关,他们搞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第三声枪响后不久,又有警察来了?” “对,就是平安街道派出所的两个警察,然后救护车也来了。” “从404抬出来一具尸体?” 钱浩洋点头,说:“还有那男的,那男警察,也上了救护车,他一脑门的血。” 赵尤又抬头看天花板上的弹痕,问道:“您这返稿我能拍张照吗?” “你到底是搞网红直播的还是记者啊?”钱浩洋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来录节目啊?这一个星期可都没位置了啊,过会儿就有个节目组要来。” “我们得写文案啊……”赵尤摸出两百块钱,塞给钱浩洋,钱浩洋大方的表示:“咱俩加个微信吧,我发你。” “我就先拍张照吧,订金的事我得去请示下主管,到时候再来找您,再加微信详细聊吧。”赵尤拍了那返稿的照片,又说:“那后来来闹事的人……” “这事儿不提也罢!”钱浩洋脸色一变,真的就此无话了。赵尤不好再打听下去了,便下了楼。雨淅淅沥沥下着,出了那道铁栅门,他往平安门走去,经过一条小巷时,他往那暗暗的缺口看了眼,就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停在路口,试探着喊了声:“筱满?” 爱琴海大酒店的灯箱广告牌在细雨中投下黯淡的光芒,一时间,红色的光,紫色的光,发黄的光,绿幽幽的光被糅到了一块儿,宛如一片缤纷、轻薄的幕布悬挂在那窄窄的巷子上方。筱满站在那幕布后,微微低着头,抓了抓头发,他的尾指勾开了这幕布,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赵尤问他:“你吃过晚饭了吗?”
第十四章 筱满(上) 筱满单手托腮,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赵尤。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木头小方桌,桌子支在马路边上,雨停了,沿街的积水反射着城市的灯火,天上和地上一样全都五彩斑斓。一台送外卖的电瓶车擦着筱满的胳膊“唰”一下从他身边经过,水花飞溅,筱满低头看了看霎时布满了水珠的小腿,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掖了掖额上的汗。雨一停,空气里的湿气又迅速聚集了起来,在热风里闷着,又在作下一场雨了。 赵尤问了声:“不然拿去车上吃?” 筱满点了点头,拿起面前那一份装在塑料碗里的红豆牛奶冰沙起了身。赵尤要的是一瓶冰豆浆,玻璃瓶子里插了根吸管,他也站起来了,抓着汗珠密密的豆浆瓶子边走边喝。筱满也是边走边吃着红豆,边喝着融下来的冰水。地上到处都是水塘,赵尤不时拉一下他的衣摆,把他从水塘边拉开。赵尤走在他前面引路。 沿着坑坑洼洼,满地陷阱的吉祥街如此走了一阵,赵尤停在了路边,左右却不见他的车,筱满就问了:“你的车到底停哪里啊?” “挺远的,我们打车过去吧。”赵尤挥手招揽出租车,来往的却净是有客的出租车。筱满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公交站台:“坐公车吧。” 恰好有一辆公车进站,赵尤跑了过去,上了车,扒着车门问司机:“平安街东去吗?” 司机点头,说:“五站路。” 赵尤回头一看筱满,投了币:“上来吧,我的车停在平安街派出所附近。” 筱满愣了瞬,咽下一口冰沙,牙根直打颤,头皮发麻。他还是跟着赵尤上了公车。 车上地面湿滑,还有不少空位,乘客大多拿着伞,坐着的人不多,好几张塑料椅子上都能看到一片水洼。收拢的雨伞不停往地上滴水,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儿童,婴孩的脸上也都很湿,看不出是汗还是雨水。有人靠在微敞的车窗边掖汗,有人凑在空调下面伸长了脖子吹风。筱满摸了摸鼻子上的汗,端着塑料碗,走到后排,一擦一张空位上的水,一屁股坐下了。他捧着塑料碗往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塞红豆冰沙。冰沙融化了大半了,牛奶和红豆的混合物变得黏稠。赵尤在他前面的空位坐下了,还在喝冰豆浆。他的头发修理得很短,露出耳朵和一大片后颈,也有一层湿气覆盖在他的皮肤上。他的耳垂看上去很柔软。 筱满问他:“你的车停在平安街派出所附近,刚才下着雨,你走到平安门这里来?体验生活?” 赵尤稍稍侧过身,刮了下鼻梁,笑着说:“刚才雨没有很大。”他眨了下眼睛,意外地问:“你知道平安街派出所在哪里啊?” 筱满搅拌了下碗里的冰沙,说:“对啊,知道啊,以前处理过那附近的案子。” “哦。”赵尤缓缓动了动下巴,喝了会儿豆浆,问筱满:“肉粽你吃吗?” “肉粽?”筱满左看右看,还往车外的马路上张望,前头就是人民医院了,具体的建筑群被行道树挡住了,看不清,唯有那竖在高处的红色十字和医院的名字在夜幕中格外地抢眼,医院附近都是些花店、药店,“附近有卖粽子的?哪里?” “我车上。” 筱满笑了两声,拍了下赵尤:“你去爱琴海查案子?” “我去打听点事。”赵尤看着筱满,捏着吸管在玻璃瓶子里捣了捣。 “哦,你在帮你未婚妻查案子呢是吧?”筱满端起塑料碗,往嘴里灌那甜甜的冰水,冰水喝完了,他放下碗,嚼着吃到的冰沙,一看赵尤,他还看着他,似乎从刚才就没将目光移开过,他的眼神是温柔的,脸上带着笑容,表情和善,筱满却突然有些反胃,放下了勺子,不吃冰沙了。 “她还有联系你吗?”赵尤问道。 “没有啊,没联系了,那晚她走了就没联系过了。”筱满也看着赵尤。 “那你的佣金怎么算啊?” “不算啊,怎么算……我又没帮她找到她要找的人。” “你觉得那个拍视频的人是这次这一系列案件的真凶吗?”赵尤的眼神没有变过,表情也没有变化,声音低了些许。 筱满清了下嗓子,趴在了赵尤椅子的靠背上:“我不知道啊,这不是你们刑侦要破的案子吗?”他的胃有些痛,捂住了肚子,反问赵尤:“那你觉得呢?” 赵尤一耸肩:“反正也和我无关。”他的脸就挨着筱满的胳膊,他脸上凉凉的。 筱满说:“你的意思是那些案子里死的人和你无关,还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在青市逍遥法外,肆无忌惮地作案和你无关,还是那是专案组在查的案子,而你不在组里,因此和你无关?” 赵尤的眉眼一弯,嘴角翘起,笑着说:“你说吧……” “什么?” “你不是又想说那句话了吗?” “什么啊?” 赵尤指着自己说:”你有些冷血。“他问筱满,“你又想说这句话吧?” 筱满苦笑了下,摇了摇头,随即又不停点头,问赵尤:“你看电影是不是从来没哭过?” 赵尤将上半身完全转了过来和筱满说话,很认真:“萨宾·阿泽玛在《几度春风几度霜》里不停做前滚翻后滚翻的时候。” “什么?萨什么玛?萨其玛?”筱满挑起眉毛,“你别随便乱编一个什么电影骗我啊。” 赵尤说:“我没骗你,法国女演员,法国电影,阿伦·雷乃,现在是不是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干吗?我们参加相亲节目呢?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互相窥探,互相比较?”筱满坐了起来,靠着椅背,摆了摆手:“你问吧。” “你真的当过和尚?” 筱满哈哈大笑,赵尤还问:“那你真的当过特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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