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步行街,赵尤回头看了看,“梅泰电器”的那硕大缤纷的霓虹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将电器城上方的几缕浮云熏染得红红粉粉的。 赵尤说:“在爱琴海楼上好像能看到这个招牌。” 筱满跟着回头张望了眼,点头称是。 赵尤又说:“等一会儿你不想进去的话,我和小靖去就好了。” 筱满抽着烟,对他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易碎品,没那么敏感,那么脆弱吧?” 赵尤说:“我很易碎,很脆弱,看到你难受我就会跟着很难过,你要是为我考虑考虑,就不要太折磨自己了。” 筱满咬住了烟,笑个不停,半晌,说话了:“你这算绑架他人情绪你知道吗?” 他伸手揉了揉赵尤柔软的头发,它们真的被剪得有些短了。 赵尤说:“头发软的人心都很软的。” 筱满连呼:“你说过啦,说过啦。”显得不太耐烦了。 他还在思考那个疑似曹律的男子来到平安门步行街的电器商场买手机的事:“难道是因为某一天,曹律去爱琴海踩点的时候,经过梅泰,看到了门口张贴的促销广告,记住了,然后那天他的手机掉了,他就想到可以来这里买,比较便宜……附近很多银行,现金再减50的话,提款也很方便。” 赵尤看见路边一家麦当劳甜品站,问筱满:“甜筒吃吗?” 筱满摇了摇头,赵尤也就没去买。筱满问他:“你平时都吃原味的?” “对啊。”赵尤叹了声,无奈,“我们不聊案子聊别的,听上去挺生硬的。” 他坦然接受了:“案子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他说:“很大一部分。” 筱满的烟抽完了,捏着过滤嘴,微微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他踢了踢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你是不是很想见一见曹律?”赵尤问道。 石子被踢开了,滚进井盖的缝隙。“咚”一声。 筱满的心里也响起了“咚”的一声。赵尤一语中的。他又一下就猜中了他的想法。筱满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有些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赵尤就是能轻易看穿他的各种念头,他躲不开他的眼神,并且,他总是会直言不讳地让他知道他多了解他。他避不开他的直接。他也没有想要躲,想要避,这本身就是他愿意接近赵尤的原因,有些人可能不喜欢这种感觉,会觉得恐怖,可怕,但筱满反而觉得很安心。他想,也许因为他生来就不是一个能坦率地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很多时候,他不知道改如何表露自己的感情,加上年轻时的经历,让他习惯了躲藏和隐匿,他需要别人来问,他才好默认,或者给出一个他早就了然于胸,却不知为何总是说不出口的答案。 筱满说:“是啊。”他笑了下,“下午我还打电话给戴柔,问她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你想和他道歉吗?” 筱满说:“戴柔送我回的酒店,我当时有些头痛,浑浑噩噩的,没想到她会去查酒店监控。”他道,“我想和很多人道歉,但是他们会接受吗?” 赵尤说:“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道歉会被人骂伪善,虚情假意,不道歉会被人诟病草率,有违警德。” 筱满颔首:“我知道。” 他知道他的痛苦和挣扎很可能永远都无法解决了。他活着、活下去就是他那懦弱贪生的本性、卑鄙的生存意志在和他从前犯下的所有错误做斗争,在和过去的他做斗争,在和他留给世界的巨大的创口做斗争。他余下的日子,还是时时会看到那些死者,那些鬼影,还是会时时会想起那些送葬的队伍。 赵尤这时说:“我们拥抱一下吧。” “啊?” “拥抱一下。”赵尤只是这么说。 不等筱满回绝,赵尤就张开了双臂抱住了他。周围有人在看,有的神情局促,有的暧昧,有的怪笑,有的鄙夷,有的像活见了鬼。 筱满有些喘不气了,他拍了拍赵尤,可赵尤还是将他抱得紧紧的。他就是很想抱一下筱满,抱住他这个确实很脆弱很易碎的人。他希望他要碎就碎在他手里吧,他会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收集齐,一块也不少——或许少一些他的“过去”,把他的“过去”扔了,可如果这么做了,那他拼出来的筱满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完整?变得更加残缺,更加易碎? 赵尤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空气实在很闷,太阳落山了,没有了阳光的烤炙,只是单纯地闷,单纯地逼着人出汗,逼着新陈代谢不停地工作,逼着细胞迭代,死去,重生,死去,再生,死,生…… 太热了…… 筱满说:“好热啊。” 他热得没空管路人的目光了,闭上了眼睛。 赵尤热得无瑕思考别的事情了,他问筱满:“是不是热到没办法想其他事情了了?” “是有些。” “一秒钟也好……” “一秒钟也好。” 筱满抱着赵尤的胳膊,靠在他的颈边。他觉得他流出来的汗和赵尤流出来的汗好像汇到了一起,两个人大有一起发臭,一起发酸的趋势。他觉得他的所有情绪也都和赵尤的所有情绪汇到了一起,赵尤的呼吸低低的,说话时口吻也是少有的低沉,好像很哀伤,赵尤的心跳又很快,这个拥抱似乎带给了他一些快乐。而他也正因为往事伤春悲秋,徒增哀伤,亦正因为这个拥抱而拥有了些许的快乐。 他们共享着快乐,共享着悲伤,浑然一体。 筱满想到少年时他自比汪洋中的孤舟,他看不到岸,便退而求其次地寻找船锚,船锚会让船停下,可人生哪可能会就此停留在某一个坐标呢?刻舟求剑是找不回在原处失落的剑的。人生就是漂流,无止尽地孤独地漂流,有幸遇到旅伴,便开始了两个人的冒险,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会去到哪个坐标,会否靠岸,旅伴会去往何处,但是一秒钟就好……他不奢求,只要有一秒钟的喘息的时间,在这一秒钟里,他能稍微得轻松一些,放松一些…… 他闻到樟木的气味,似乎是路边的行道树的气味,也可能是赵尤身上的气味。他想到家里以前的一个衣橱,原木混了樟脑就是这种味道。那只衣橱让他感觉安全。他会躲在橱柜里翻充斥着男性身体的杂志,就像那个用到俗烂的比喻一样。他是躲在柜子里的人。 这一秒钟,或许是他不应该得到,也没有资格得到的,是奢侈。他总以为他还没准备好,总以为他还需要很多时间,但是当他遇到了这样的一秒钟,他还是忍不住抓住了它。 “两秒钟了。”赵尤说。 筱满赶忙松开了手,和赵尤分开了,赵尤显得有些失望,跟着他走,只字不说。筱满回头看他,说:“人不能太贪心。” 赵尤说:“其实我属蛇,我爸妈改了我的年龄。” 筱满翻了个白眼,快步往爱琴海的方向走去。赵尤试图说服他:“真的,我一到换季我就起疹子,就是蛇蜕皮。” 筱满打了他一下。赵尤还在说:“真的,我的血都是冷的。” 筱满躲进路边的一间杂货店,买了两根米老鼠雪糕,和赵尤一人一根。赵尤总算闭嘴了,吃雪糕的时候却嘶嘶地往外吐气,筱满笑得被口水呛到,咳了好一阵,走到爱琴海门口时才缓过来。
第二十五章 (上)part2. 他们在门口等了会儿,手里的雪糕吃完,小靖就急冲冲地过来了,急冲冲地问:“天港那里查不出什么,你们呢?” 赵尤晃了下装手机的购物袋,往爱琴海里走去。筱满说:“在平安门步行街那里的梅泰发现了疑似曹律的人,6月6号晚上去那里买了一台深灰色的1800,现金付款。” “梅泰?” “梅泰端午搞活动,1800深灰色机型直降三百多,现金支付再减五十。” 小靖抓耳挠腮:“他很缺钱?” 说话间,三人这就都进了爱琴海大酒店,走到那铁笼柜台前了。筱满往铁栏杆里一瞅,和柜台里的钱浩洋目光交汇,大眼瞪小眼,筱满客气地笑了笑,拱手作揖,指指赵尤,指指小靖,套着近乎:“灰哥,我来录节目的,我是特约嘉宾啊,您忘了?上次我也跟着来录过,就那个直播频道的。” 钱浩洋原先坐着,筱满说话时,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拿起一支飞镖,往那飞镖尖头上哈了哈气,将信将疑地来回巡视筱满他们三人,目光最终落在了赵尤身上,问道:“你们这个节目还是连载啊?一期还不够播的啊?” 赵尤瞥了眼柜台桌子,这就看到一张德仁事务所的名片,可惜名片被报纸压着大半,只能看到角落尖尖那烫金的“德仁”二字。 赵尤笑着搭腔:“这不那个嫌犯自首了嘛,还送检了,看来是证据确凿马上要起诉了,我们就找了筱警官,想让他给我们分析分析这种情况,大概会怎么判,我们老板说了,在404录氛围最合适。” 钱浩洋多疑:“诶,你们之前那个,我怎么没在网上看到啊?”他问筱满,“你上回出镜了吗?” “不出镜啊,声音都是变声器处理过的。”赵尤抢着解释,”他要出镜我们就得走警局公关那边的路子了,麻烦得很。” 小靖说:“我们直接po外网的。” “外网?”钱浩洋的两道眉毛几乎要挤到一块儿去了,“你们……”他的脖子往前一勾,眼神鬼祟:“不会是收了什么外网媒体的钱吧……” 赵尤笑嘻嘻地靠在栏杆边上道:“来您这儿也好几次了,也不怕告诉您,我们这个团队啊,它的主要资助……” 钱浩洋的脸色一绿,连连摆手,抓出一把钥匙塞给赵尤:“别和我说,别和我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又坐了回去。赵尤拿了钥匙,道:“我听说给那嫌犯打官司的律师也是外头有人罩的,不然怎么给他搞美国专家来鉴定啊?老美不最喜欢资助那些人权律师了嘛,老板,您放心,我们和那种潜在间谍可不一样,我们po去外网那是为了以正视听,省得国外那些媒体老乱写。” 小靖在旁一个劲附和,那钱浩洋神情愈发得尴尬,抓起报纸完全遮住了那张德仁律师事务所的名片,拿出手机埋头打起了游戏。 赵尤便和筱满,小靖上楼去了。走到四楼楼梯转角处时,他从打开的窗户往平安门步行街的方向眺望了眼,筱满也停下了脚步,往那个方向张望。小靖看看赵尤,又看了看筱满,再看了看外头,眯缝起了眼睛,问道:“你们看什么呢?” “梅泰电器。”筱满指了指梅泰那硕大的霓虹招牌,“看到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么……”小靖一想,“哦,曹律就是之前在这里看到的梅泰电器,然后手机丢了就想到去那里买一台新的??也不对啊,离他住的地方最近的是一家苏发啊,他去屠宰场啊,高尔夫球场上下班,还有老年大学和红枫附近的话,靠近的都是天港啊,这里其实远远超出了他的生活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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