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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去

时间:2023-08-14 03:30:55  状态:完结  作者:ranana

  女人逐渐脱离了娱乐中心的辉煌光芒,衣服露出了铁锈红的本色,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黑发发出棕光。一双黑色丝袜包裹住她的长腿。

  林悯冬在研究公交站牌,经停“天欧路”这一站的一共有五辆车,现在是十一点半,只有三辆在十点后运行的夜车会经停这个站点,它们分别是夜3,夜685,夜77,分别去往青市的市中心,黑山方向和绕燕子沟环线。它们没有平峰期和高峰期,运行间隔始终是20分钟,20分钟和30分钟。

  公交车站周边的店铺多数都打烊了,只有一家做面条宵夜生意和另一家出售男女保健用品,搭卖香烟的小店还开着——就开在车站后头,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人正站在店铺前,揣着个便携式的收音机,咬着蒲扇抽烟。

  收音机里回顾着一天的新闻大事,信号不太稳定,新闻播得断断续续,林悯冬听得也是断断续续。什么世界杯开赛在即,什么我国什么缉毒警在金三角牺牲云云。

  女人走进车站后,店主拍了两下收音机,调成了音乐频道,一个男人在唱粤语歌,店主跟着不成调地乱哼。

  车站里另有一个农民工打扮的人抓着一根扁担在等车。女人瞥了几眼身后和两边,往林悯冬边上挪了挪。林悯冬背着双肩包,双手插在裤兜里,还在看站牌。女人拨了下长卷发。一股香皂味钻进了林悯冬的鼻子里。他看了看马路。路上的车要么是往娱乐中心去的,要么是从娱乐中心出来的,私家车最多,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女人伸长脖子往北面望了望,啧了下舌头,从皮包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她的脸上没什么化妆的痕迹,也看不到什么皱纹,脸颊饱满,手指甲上抹的红色指甲油的色泽也很饱满。

  农民工打了个嗝,酒味很重。女人扯了扯包臀的短裙,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坐上车,走了。

  林悯冬的目光又落回了娱乐中心门口。

  接连又有人从娱乐中心出来,过来这个公交车站,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男女结伴,有说有笑,那农民工还在,两辆夜3开过去,一辆夜685开过去,一辆夜7远远地来了。卖保健品的店主支了个小茶几在路上吃着西瓜,又开始听新闻。

  林悯冬稍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呸”一声。店主往外吐了一大口西瓜子,他和林悯冬的视线交汇,林悯冬一怵,赶忙回过头,攥了攥塞在裤兜里的手。

  他出了些手汗,后背也有汗,天气闷热,即便有风,那风也是湿热的,反而捂着人的鼻子,叫人更喘不上气。

  保健品店的店主打出了个响亮的嗝。

  那农民工抓着扁担,走到站牌下,巴巴地望着那辆慢吞吞靠近的夜7,打了个哈欠。林悯冬走到他身后站着,他摸着裤兜里的几枚硬币,紧紧捏住。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进了车站,他浑身酒味,似乎喝醉了,衣服破了道口子,倒在地上趴着叽里咕哝说着话。林悯冬瞥了眼马上要进站的夜7,松开了手里的硬币,走过去推了推那个男人,关切道:“喂,你没事吧?”

  “你家在哪里啊?我帮你叫辆车吧?”林悯冬还说。

  “去你妈的!”男人抬起胳膊推了下林悯冬,手上没什么力。林悯冬又摇晃了他几下,夜7来了,又走了,站台上只剩下林悯冬和那醉鬼了。林悯冬蹲在醉鬼男人身边,又问他:“大哥,你别这么躺在地上啊,多脏啊,你家在哪儿啊?”

  他靠近了男人,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一个人……”男人喃喃着,忽而一把抓住林悯冬的手大哭了起来。他越抓还越用力,林悯冬被抓得很疼了,费劲地抽出了手,撇了撇嘴,抓着双肩包的肩带,走了。

  那卖保健品的店主看了看他,林悯冬目不斜视,往下一个站点走去。

  下一站点,这个时间,仍旧是只有夜3,夜685和夜7经停的站点。在这一站的站台上,就只能看到娱乐中心的一角,一些出租车在路边排起了长队。过了十二点了。车站附近的店铺全拉起了卷帘门,十分冷清。

  一个流浪汉提着一只蛇皮袋过来了,他翻着车站边的垃圾桶。他很臭,很邋遢,不停抓着背。

  流浪汉抓了一些塑料瓶出来,把它们一一踩扁,塞进蛇皮袋里就走开了。林悯冬四下看了看,周围再没有其他人了,路灯很暗,公车尚不见踪影。

  他跟上了这个流浪汉。

  流浪汉走走停停,不时翻一翻路边的垃圾桶,林悯冬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有时隔了一个十字路口,有时相距一条马路。路灯不多,灯光昏暗,但路人也不多,流浪汉的外形又很打眼,很好追踪。这么跟踪了一路,出了燕子沟,穿过一条马路,到了一片草地上,那流浪汉遇到了几个同伴,他们结伴同行,往远处一个亮着火光的地方去。林悯冬只好离流浪汉更远了一些,他望见那一群流浪汉聚在了一条河边,那里生了堆篝火,还能看到些塑料布搭出来的小帐篷。月亮不圆,像是被狗啃掉了一口。没有星星。

  林悯冬走开了,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马路上冷清极了,半天都没有一辆车经过,虫子倒是很多,围着他飞,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附近看得到连绵的山影,又或许那些只是低矮的云层,似乎有一片树林。他好像到了黑山附近了。

  这时,一个人影在马路上闪过,林悯冬定睛一看,像是一个女孩儿,个子不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鬼鬼祟祟的,走几步就要回头看几眼,她钻进了一片树林里。林悯冬跟着她也进了树林。

  女孩儿很熟悉林里的路,走得很快,也很急,林悯冬小心地走在她后面,不敢跟太近,又怕更丢了。林里阴凉了些,他不停出汗。

  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碰了面,两人抱在一起,男孩儿指着一个方向说:“那儿有萤火虫,我们走。”

  两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林悯冬停在一棵大树后,目送着他们走远。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和树一样长。

  周围都是树。林悯冬在树林里走了会儿,找到了一条小溪,他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歇息,从双肩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他又从包里摸出了个手电筒,打着手电照了照包里的东西,好好地检查了一番。他的包里有几只口罩,一包针线,一块叠成方块的塑料布,两双棉布鞋套,几双一次性手套和一双棉线手套,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布包,一只装满了黄色液体的腐乳瓶子,一只装满了透明液体的酱瓜瓶子,两把剪刀——一大一小,一把美工刀,一卷卷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一支红蓝黑三色圆珠笔,一只100毫升规格的针筒,还有一包塑料吸管。

  林悯冬小心地把腐乳瓶子和酱瓜瓶子拿了出来,紧了紧瓶盖,又把它们放了回去。他重新拉上双肩包的拉链,起身,打着电筒,重新走了起来。

  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依旧有不少虫子绕着他飞舞。

  这么走了不知有多久,林悯冬看到了一星点火光,接着,他看到了村庄的轮廓。他便关了电筒,摸进了那村庄。

  村里的灯火也很快就消失了,乡间找不到半盏路灯,月光昏黄,林悯冬走得很慢,很谨慎。经过一片农家院子时,忽而听得一声犬吠,林悯冬忙躲在了一棵大树后头,瞅着那传来狗叫声的农家院子,就听到一个女人发出一声尖叫:“操你妈!叫鬼啊!”

  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从一条乡间小道上走了过来。

  狗又叫了两声。女人又骂了两声。

  她的个头很小,穿了条连衣裙,约莫是蓝色的,双腿裹着黑丝袜,丝袜破了两个很大的洞,她的头发很乱,那狗还在叫,女人缩着肩膀咒骂得更厉害了,她点了根烟,突然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在地上。原来是她左脚的那只高跟鞋的鞋跟断了。她没好气地捡起了鞋跟,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她看上去实在很狼狈。

  林悯冬吞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跟上了女人。

  经过一间平房时,女人拍了两下门板,道:“老王!我要打个电话!老王!”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背心和裤衩的男人就来开了门,递了台座机出来。男人捧着电话,女人打电话。

  林悯冬趁此戴上一次性手套,套上了鞋套。

  电话通了,女人单手叉腰,“喂”了一声,听对方说了会儿,声音一高,道:“都说了是我儿子明天要回家我才提前走的!你听那帮小婊子胡说八道,你不信你自己过来看,”她挥舞起了手上抓着的高跟鞋,“就我一个人住的地方,哪可能在这儿做生意!这他妈山角旮旯的,谁来光顾啊?”

  女人还说:“明天早上也不行,我得收拾收拾家里,不得张罗一桌子好菜啊?”

  她“啪嗒”挂了电话,靠在门口,弯腰揉着脚踝,抽烟。男人瞅着她的胸口,问她:“你鞋怎么了?”

  女人没理他,男人抱着电话进去了,很快,他拿了双拖鞋出来。拖鞋有些大,女人穿上了拖鞋,拍了拍男人的脸:“你的?”

  男人问了她一声什么,声音很轻,林悯冬听不到。女人一把推开了男人,道:“你刚才没听到吗?明天不行,儿子回家,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男人悻悻地摸了摸女人的手:“那我送送你,都这么晚了。”

  女人往里努了努下巴,就听屋里有另外一个女人喊了:“瞎几把聊什么呢?电话打完了没有??!半夜三更给他妈阴曹地府打电话呢吧?”

  男人一哆嗦,小声说着:“回头联系。”匆匆地关上了门。

  女人抱着高跟鞋,趿着大了好几个码的拖鞋,往地上啐了口,扔下烟头,走了。

  林悯冬继续跟着这个女人。约莫十分钟后,女人停在了一户人家的一扇木门前,她低着头在包里翻找起了什么,半晌,她摸出一串钥匙,弯着腰抓着个门锁似是要开门。她怀里那双高跟鞋“咔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悯冬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挥起手电筒,打在了女人的后脑勺上。

  女人往前倒去,顶开了木门,她的皮包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撒了出来。她身上的烟酒味近乎刺鼻。

  林悯冬赶忙从腋下抄住女人,扶着她进门,门后是间小院子,院里摆着一张木桌,边上放着一罐油漆和一些刷漆的工具,木桌蓝幽幽的。只有一间矮矮的土房子,没有狗,也没有其他动物。林悯冬把女人放在了地上,出去把女人皮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全捡回了包里,拉上皮包拉链,抓了那只高跟鞋,一并揣在怀里,他抬头看了眼门上的门牌:64号。他又看了看四周围,没有一个人。村庄的夜晚安静极了。

  林悯冬抱着那堆东西,关上了院门。门后有个闩锁,他顺手闩上了。

  他用女人的钥匙开了那土房子的门锁,悄悄摸进去,门后也没有一个人,女人确实一个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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