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声粗气的男人听了就说:“一百二,不能再低咯。” 筱满还是嫌贵,说:“那不去咯,我找个地方随便凑合一晚上,明天直接上班去。” 他指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要走,那电三轮司机挂了电话,追着他上来道:“这里没夜车,五块,送你去前面大路口,夜32进市区,市区车多,你自己研究去。怎么样?” 筱满想了想:“支付宝?” 司机满口答应,两人转了钱,筱满上了车便问:“我久久地没来,怎么一辆大车都不见咯?” 司机也是哀声载道:“哎呀,条子跑得勤,大车哪个还敢随便过来,现在都是在楼上叫好车再下来。” 筱满搜了下从他现在的位置坐公车去黄果子村的路线,得倒三次车,夜32转4路,再转夜77,但是也只能坐到三环外的客运北站公交始末站,之后还是得徒步。 筱满又和那司机打听:“怎么条子跑这里来查黑车,不会过几日还搞扫黄打非吧?以后这里还能来不?” 司机听了就笑:“不是查黑车,就是那个嘛,找人。” “找人?” “那个小琴,17楼那个。” “我找她都找不到,她怎么了?” “死掉啦!” 筱满抓着司机的肩膀,吃了一大口风,打起了嗝,追着他很心急,很无措地问:“怎么死掉了啊?那她死掉了,那条子找什么人?她她……被人杀掉的?条子找杀她的人??” 司机道:“哎呀,我怎么晓得嘛,听说她以前在厂里上班,手脚不干净,从厂里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批东西走的,可能被人盯上了,我不晓得啦,不晓得。” 筱满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到了公车站,司机说:“加个微信,以后帮你叫车啊。” 筱满便和他加了好友,一辆夜32进站,他上了车。夜班车上几乎都是穿着代驾公司制服的人,筱满随便找了个座,夜班车停靠的站点不多,晚上路况好,很快就开进市区了,筱满跟着导航的指示下车,在“时尚天街站”等4路车。 就是这个时候,他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上了4路,他坐到了最后一排,不是又有代驾的司机上来,有的戴着头盔,看不见脸。筱满盯着那个戴头盔的代驾司机。没几站,那个人就下车了。又做了几站,他也下车了, 转夜77,他还是坐在最后一排。夜77上的人不多,都像是上班族,上了车就开始打瞌睡。 临近终点站客运北站公交始末站时,车上只剩下筱满和司机两个人。 筱满在终点站下了车。 他还是感觉有人盯着他。有人跟着他。客运北站的灯牌在黑夜中仿佛悬浮在空中一般,车站前的广场上有不少席地而睡的人,或是枕着蛇皮袋,或是枕着巨大的牛仔布袋子。从这里去黄果子村步行需要两个半小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睁着眼睛木讷地看着筱满,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啃着手指,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筱满回头觑了一眼,成排的行道树后头,一个黑影似乎正盯着他。 一辆出租车鸣笛停在了他面前,筱满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裤兜,司机迅速驶离。他穿过马路,走向更暗,更深邃的黑影中。 步行没法上盘山公路,就只好经过一些城中村往黄果子村去。这些地方要么异常安静,要么异常喧闹,灯红酒绿,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群。还有人半夜结婚,办婚礼的,老人孩子半夜都不睡觉,追着新人往天上抛玫瑰花瓣。花瓣落在筱满身上,他打了个哆嗦,埋头躲避。 走了许久,走得他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口很干,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抽到没有烟了,筱满又回头看了看。此刻他来到了一片没有灯火的矮房中间,一些墙上写着“拆”字,一些墙上挂着“旺铺转让”的招牌。有人在马路中间烧纸钱。 他感觉他像走在迷宫里,兜兜转转,不是婚礼就是葬礼,不是哭丧就是欢庆,人在欢乐和悲伤的两极被颠来倒去。他忍不住想,这一切可能都是幻觉,是他把自己困在了不是快乐就是悲伤的迷宫里,他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他朝那烧纸的人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看到纸盆的影子,看不到那烧纸的人的影子,他不敢过去,加紧步伐。 终于进入了黄果子村地界,进村就看到了个公交车站,那公车站牌歪歪斜斜杵在一道田埂前,田埂边上就是间杂货铺,店铺上方的木头招牌上就写着“杂货店”,竖条门板一块紧挨着一块。 一只野猫窜了出来,踮足经过,没有憾动村落中静谧的气氛分毫。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路灯,只能靠着手机照明。 筱满还是感觉有人跟着他。而他也在跟着谁——他在跟着一个曾经走在这条路上的一个女人。 这女人的个子不高,头发很长,她的步伐或许很急——天这么黑,她应该很想快些回家,快些回64号去。 土路坎坎坷坷——女人应该没有拖行李箱,箱子的滚轮一定会打破这静到无声的环境。 那她的行李箱去了哪里?没带回来吗?中途交给了谁保管吗? 她穿的是高跟鞋还是平底鞋? 她知道要走这样一段土路,应该会穿平底鞋,起码是舒适一些的鞋子。 女人应该拿出了手机照明——没人会随时携带手电筒吧? 筱满尾随着这个女人的幻影——女人走进了窄窄的小街里,走到了64号门前,她拿出钥匙…… 她的钥匙放在口袋里还是放在皮包里?皮包多大?里面的东西多吗?她会需要时间找一找钥匙吗?在她找钥匙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从后面…… 筱满推开了木门,门没上锁,院子里撑着两个竹竿架,一根竹竿上晾着些男人的汗衫,另一根上晒着好些咸菜。筱满放下了手机,屋里忽然发出“咔哒”一声。他试着喊了声:“老五?” 没多久,老五举着一根蜡烛从屋里出来了:“筱警官?”
第十八章 筱满(下)part2 筱满瞅了瞅那土屋,站在原地,朝老五挥了下手。老五快步靠近了过来,打探道:“你这半夜三更的,来查什么案啊?” 筱满悄声问他:“屋里还有其他人?” 老五的脸上立马堆出一层层谄媚的笑意,佝偻着背,摸出半盒烟递到了筱满面前。筱满也笑了笑,从那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凑在老五手里拿着的蜡烛上点上。老五往身后看了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拉着筱满去了晾咸菜的竹竿边说话。 “这地方你租下来了?”筱满笑着抽烟,“可以啊老五,发达了。” 老五皱起了鼻子,舌头一阵乱啧,把蜡烛放在了地上,也点了根烟,还是弓背弯腰,以低人一等的姿态和筱满说着话:“咳,发什么达啊,我这就是……”他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圆弧,看着筱满道:“我就是看这房子,杂货店那王老板也不来收拾,都说他们家婆娘不让他再踏进这儿半步了,她自己呢也不管,村里人都嫌这地方晦气,再有吧,我们那地方,自打警察把薛左手提了走了,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老五咳了一声,弹了弹烟灰,嘿嘿笑了两声,道:“咱们呐,也不是怕警察,毕竟也不干那些不光彩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就是怕警察把我们一个个按原籍发落了,你说这儿谁不是不想回家才到了这里,才……才混在一块儿的?你说人要是有家,有个可回的家,谁不想回?” 筱满附和:“是,说得在理。”他的手也在空中划圈:“这里比你们住树林山洞强多了,遮风挡雨,还有个小院子,这咸菜自己晒的?炒肉丝吃不错啊。” 筱满伸手捏了捏那些咸菜叶子,老五打开了话匣子:“炒肉丝!您那是皇帝菜!我们这草民肠胃可消受不起,荤油下肚免不了窜稀,夏天来一碗咸菜蚕豆汤那就够美的了。” 筱满说:“房子不能没人住,房子没人住就废了。” “谁说不是啊,听说了吗,对门32号要搬了。” “搬?不在村里住了?我记得32号是老村民了吧,祖上好几代都是这村里的。” 老五挠挠眉心,道:“这房子死过两次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人迷信起来就那样嘛……” 筱满点头称是:“也是,那时候杂货店的老王还是小王呢。” 老五跟着道:“你说这事情是不是玄乎,这叫什么?命运啊,你想啊,”他掰着手指,“小琴和现在的老王那什么,以前死在这里的女的,和以前那老王,就是老王的爸爸,老老王那什么,这他妈就是宿命啊,不服不行,不认命不行。” 筱满说:“这村子就这么大地方……”他问了老五一句,“小琴从工厂走的时候没带出来什么东西吧?” 老五直摇头。筱满就说:“哦,那再和你打听个事。” “您说。“老五客气极了。 “从这里进黑山,再下山,一般是从哪里出啊?” “从这儿上黑山?要快一些下山,那就是在燕子沟附近出。” “能带我走一程吗?” “啊?这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我能去你屋里凑合一晚上,白天你带我走一程?”筱满笑着说。 老五想了想,道:“行吧。“ 他拿起蜡烛,扔了香烟,往土屋去,筱满也扔下了烟头,跟着老五进了屋。 这土屋里是大变样了,放眼望去地上都是流浪汉模样的男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蛇皮袋。老五说:“进里屋,舒坦宽敞点。” 里屋就是那放床的地方,屋里没开灯,暗黢黢的,地上好像也躺着几个流浪汉,有的抱着一团衣服,有的枕着个大包,都是席地而睡。老五跨过这些人,先走到了床前,往床底下踢了一脚。筱满站在进屋的地方,说:“没事,我在外面和大家凑合一下就行了。” 老五使劲朝他挥手:“过来吧,过来,没事,这席子我新捡的,擦过好几遍了,床板也擦过好几遍了,绝对没味儿!” 筱满小心避开那些熟睡的流浪汉,到了床边,脚尖往床下伸了伸,碰到个硬物,他没说什么,在床上躺下后,他就问了:“小琴有个行李箱,你在这屋里看到了吗?” 老五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转身看筱满,鼠眼一通眨巴:“行李箱?什么颜色,什么样的啊?是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啊。” 筱满坐了起来,弯下腰往地上摸索,老五忙也跟着弯腰,跟着摸索,手按住了他的手:“掉了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找。” 筱满往床底下一瞅,床底下是个黑窟窿。他把手伸进那黑窟窿里,拉出了一只红色的行李箱。一个躺在这木板床附近的流浪汉嘀咕了声,挠着背翻了个身。 老五冲筱满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和他道:“这箱子是我捡的。” 筱满用力咳了一声,一个睡在靠近厕所的地方的流浪汉撑起了身子揉着眼睛往他们这里看过来。老五指着筱满道:“没事,没事,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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