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庚是在第二天中午才重新回到哨塔的。他脱下沉重的防寒服丢给整备机器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医务室。 今天当班的是杜医生,一见到卫长庚就了然地表示白典昨天治完烫伤就回了宿舍,今天早上又复查了一次,看情况没有任何问题。眼下人应该在餐厅吃饭,但还是建议卫长庚直接呼叫对方更加方便。 “我要是叫得动他就好了。” 风尘仆仆的监护人表示,自从昨天他俩吵了一架之后,白典就再没回复过他任何的消息,莫不是孩子到了叛逆期,心累。 跟老杜发完牢骚,卫长庚还是找去了餐厅。 中午十二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依照过去的经验,白典应该独自窝在角落里吃着闷食。于是卫长庚一进门,眼神就往犄角旮旯里扫。 可他心心念念的小向导却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餐厅正中央围着一堆人,既不是在看比赛,也不是起了什么争执——他们是在赌博,赌注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而坐庄的居然是……白典。 因为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卫长庚决定站在人群里默默观察。 白典赌的不是麻将纸牌,或是赌场常见的点数之类的老玩意儿,他的玩法更像是魔术——换言之,更具有娱乐性。比如说猜橘子藏在哪只手上,猜二十张纸牌中对方选择了哪一张,甚至猜对方过去的经历,爱好。 而从他手边堆积的各种食物来看,胜率还挺高。 也许是闷在岛上无聊得久了,大部分人都对白典的赌局充满兴趣。但也有几个人(主要是老徐的跟班)指出,白典虽然弱小,但好歹也算是个向导,说不定天生就具备有读心的能力。 对此白典并不反驳,反而提出可以换个哨兵来坐庄。只见他轻声对着选出的人低语了几句,后者竟然很快就心领神会,连续猜中了几把硬币的左右手,甚至连猜纸牌游戏都得心应手。 等赢的食物多到桌上放不下了,白典单方面结束了赌局,接着大方公开了他所使用的伎俩——无非是一点点细致的观察,再加上思维定式和心理诱导。 反观聚拢在他身边的那些“赌徒”,虽然输掉了食物,却一个个笑逐颜开。毕竟一包快要过期的薯片可能换不来一个真心交往的对象。但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读心小魔术也许可以。 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卫长庚这才走过去,在白典对面落了座。 “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白典吗?” 他半开玩笑地问道:“脸蛋儿恢复得挺快,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白典抖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将赢来的食物装进去,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我想开了,我既然要在这里立足,就不能在一颗弯脖子树上吊死。多交几个朋友总归是好的,而且他们还会告诉我一些你懒得去打听的事。” 卫长庚也不跟他客气,顺手抓了两片面包就往嘴里送。 “比如什么?” “比如这本书。” 白典挪开一袋切片,露出了底下压着的那半本烧焦了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书是老顾从海上渔场带回来的,当时就已经是残本了。具体是哪个地方找到的,没人知道。老顾原本是想带着当个消遣,可翻了翻觉得实在无聊,于是就顺手搁在安全屋里了。” 卫长庚咀嚼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钟,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书说得是什么?” “我也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好像是说人天生就有三六九等,上帝是无能的弱者所创造的幻象,清规戒律只会让人失去进化和奋斗的动力。未来的人类应该在追逐欲望的过程中不断变强,成为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超人……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超人啊,我怎么觉得这个词最近听得还挺多的?” 卫长庚的记忆得到了白典的肯定——张叏的确曾经自诩为超人。而且按照他的理论,第三自然的所有哨兵和向导,都应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超人。 “我现在开始讨厌这本书了。” 卫长庚轻啧一声,拍了拍指间残留的面包屑:“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走吧。” 白典也注意到了,周围一直有人默默地关注着他们——有的是老徐跟班,有的是虎鲨手下。 他起身,顺手将装满各种食物的袋子丢给了卫长庚。后者则坦然收下,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白典特意为他准备的爱心大礼包。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冲进了餐厅。那是在大门口当值的人,他带来了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大消息—— “老徐……老徐快死了!”
第024章 私奔 老徐没有死。 但没死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遭受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痛苦。 具体而言, 老徐的痛苦来自于一场严重的生产事故——起吊鱼获的时候,他被深海渔场的巨大吊钩给砸中了。 那吊钩足有一米长,几百公斤重量, 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时,会发出“呼呼”的风声。 按照现场目击者的说法,老徐是从背后被吊钩砸中的。尖锐的钩子凿进了他的后背, 甚至还勾着他在半空中晃荡了两下才被人手忙脚乱地救下。现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但是无论如何,老徐好歹保下了一条性命,并快马加鞭地送回到了岛上哨塔里的医务室,眼下正在接受两位医生和几台AI治疗仪的联合抢救。 餐厅里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诧异的、关切的、高兴的、怀疑的……各式各样的心思最后汇总成了一个共同的决定——要去医务室看看动静。 “走么?” 白典问卫长庚。 “走啊。” 卫长庚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们。” 十分钟后,医务室外,所有人也许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绿医生严肃起来的模样。 那个矮小的年轻人通过电子门禁向走廊上的看客们传达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命令:老徐正在接受治疗,在他彻底脱离危险之前,任何人都别想踏进医务室半步, 更别想打探到半点消息。 于是人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卫长庚也领着白典悻悻然回了宿舍。医务室外的走廊上只剩下老徐的几个跟班来回徘徊着,活像妇产科外面焦虑等待的老公们。 四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差不多快吃完饭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老徐正式脱离了危险,并且已经能够和“关心”他的诸位勉强见上一面了。 卫长庚和白典简单商量了几句,决定错峰探望,于是吃了晚餐才慢悠悠地朝医务室旁的加护病房晃荡过去。 病房门口是条长长的走廊, 白典老远就看见有五六个人守在病房门口,其中一人顶着头火焰般的红色头发——除了火棘还能是谁。 “奇了怪了。” 卫长庚也放慢了脚步:“老徐的人怎么跟虎鲨的站在一块儿?” 正嘀咕着, 就看见病房的移门滑开,一个高大的独眼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虎鲨。 “他也来探望老徐?”白典诧异。 “不然呢?” 卫长庚语焉不详:“他俩好着呢。” 虎鲨结束了探望, 领着包括火棘在内的几个人往外走。他们当然也看见了卫长庚和他的小向导,但是没打招呼更没有寒暄。 虎鲨板着一张扑克脸, 火棘则全程低着头,甚至没和卫长庚发生任何的视线接触。 卫长庚当然也不理睬他们,领着白典进了病房边上的观察室。 老徐的精神倒是比想象当中的好不少,只是他刚做完背部整形手术,只能趴在病床上,远远看去像一尊跌倒了的木乃伊。 自打从蓝时雨那里听说了老徐对卫长庚的“一片痴心”,白典再看他们两个人同框,感觉总有点怪怪的。 进入观察室之后的前两分钟,他都在琢磨这种“怪怪的”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以至于第三分钟他才透过观察窗读懂了老徐的唇语,反反复复只有几个字——让他们“立马滚蛋”。 就在卫长庚麻溜地拍完一套老徐的惨状写真之后,这层楼的管理者之一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老徐要静养,别来招惹他!尤其是你——老卫!你是嫌老徐没死透是不是?!” 如此霸气的口气只可能来自岛上资格最老、也是唯一的自由人:杜医生。他挥了挥手把两个人撵出了观察室,刚准备再训几句,白典的努斯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绿医生为你特别定制的健康提醒:今天是体检日,请抽空到医务室来。还有,别忘了吃药喔。」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杜医生二话不说就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检查室。 “没想到你们和老徐平时感觉不对付,关键时刻还挺有情有义的。” 转身摆弄着仪器上的按钮,杜医生并没有发现白典偷偷瞪了卫长庚一眼,后者正在通过他们共享的辅脑空间,传输一张又一张刚刚拍摄的【老徐悲惨.jpg 】。 最可恶的是卫长庚一边传图还一本正经地回话:“大家都在一个岛上,没啥隔夜仇,应该的。” 杜医生点点头:“倒也是。刚才虎鲨也来过了,两个人还聊挺久的。” “他们聊了什么?”卫长庚问。 “不知道,当时我走开了,只有绿医生在场,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检测仪的耗材快要用完了,杜医生骂骂咧咧地去了库房里寻找。反正体检是由AI自动完成的,等到一套标准程序跑完,努斯立刻将体检结果汇报给了白典本人。 见一切正常,卫长庚就直接领着白典回了宿舍。 可是宿舍里却有一个“大大的惊喜”正等待着他们。 白典房间被人撬开,砸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因为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白典的房间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所谓的“打砸”,其实也不过是踢翻了椅子,推倒了桌子,再将床铺整个儿拆散了,又在床垫上恶狠狠地戳了几十个洞。 哦对了,洗手间里的台盆也被砸缺了一个角,马桶里则塞着白典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换洗衣物。 “……我招谁惹谁了?” 面对白典的灵魂拷问,他中午在餐厅里埋下的好人脉意外地发挥了作用——有人偷偷地告诉他:刚才有几个老徐的跟班来过。 实际上这些人还试图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卫长庚。可是卫长庚的房门上加了三道锁,于是未遂。 毕竟整座东极岛全员都是恶人,再加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无心管事的塔主,寝室被打砸这种小事根本得不到正义的伸张。白典怨恨,白典不服,白典强烈要求卫长庚这个监护人为他做主。 卫长庚想了想,宣战是不合适宣战的,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只能姑且收留白典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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