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庚抚摸着自己的精神动物,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怕蛇吗?看见蛇会有什么反应?” 白典想了想:“心跳加速、头皮发麻、呼吸困难。” 卫长庚又问:“假设有一个机器人,看见蛇也会表现出心跳加速、头皮发麻、呼吸困难的模样。那你的害怕和它的害怕有什么区别?” 白典认真寻思了一阵子:“我的恐惧发自内心,而它的恐惧只是一种表象。” “用你的恐惧减去它的恐惧,得到的差值,就是你的精神。只不过在地球上,这个差值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第三自然,它被千倍甚至万倍的放大,甚至脱离人的大脑蔓延向外部世界,再结合人类目前取得的各种科技成果,就有了哨兵和向导。” “精神意识还可以存在于外部世界?” 白典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然而卫长庚的话却让他感到意外。 “意识当然存在于外部世界,而且远比你以为的更加久远。从原始人类在洞穴里印出第一枚掌印时起,人类的精神意识就开始源源不断地走出大脑。语言、文字、音乐、绘画……人类创造的一切都是在输出自己的精神意识。当然,在第三自然,这种输出是以前所未有的形式——比如,精神动物。本质上它们和一首动听的歌曲没什么区别。” 白典认真聆听,虽然并不完全理解,却也多少有了些领悟。 “所以,随着哨兵和向导的出现,社会形态也发生了变化?” “对,经过登记认证的哨兵和向导会进入哨塔,类似于地球上的军团。不同的军团之间既互相合作又彼此竞争,但基本上都隶属于千峰联盟管辖。出了事、只要不算大,也优先以联盟内部的有关条例进行处罚。” 说到这里,卫长庚指了指自己。 “老实说,我就是个犯了事的。被判流放到这个一年有两百多天都在下雪的鬼地方。” 白典没去追问卫长庚究竟犯了什么事。一则与己无关,知道了也只会徒增烦恼;二来他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疑惑。 “你虽然是戴罪之身,却可以自由出入梦海世界?也是为了消遣?像打电子游戏。” “不,我很少进入梦海。” 卫长庚表示那些事太复杂,暂时没必要摊开来细说。 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白典终于开始触碰最核心的问题。 “你去我的世界,原本是为了寻找张叏。” “没错,这我承认。一般而言,我们不能想去哪个梦海就去哪个梦海。但是老顾——也就是张叏真正的父亲,用五万点积分购买了一张定位牌,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妻儿。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用就出了意外,我就代替他使用了那张牌。” “可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像在完成故人的心愿。换位思考一下,其实我多少能理解火棘为什么会生气。” “换位思考?换火棘坐轮椅上,你替他蹲禁闭?” 卫长庚一边打趣,一边拽着白典的轮椅,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跟你说说老顾吧。我跟他是在这座岛上认识的。他以前是联盟道德委员会的监察官,黑话也叫‘宪兵’,工作就是维持千峰联盟内部的治安和纪律。你知道古时候有种神兽叫做獬豸吗?” “……知道是知道。” 白典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长得像羊,嫉恶如仇,会用头顶的独角去顶罪人,然后把对方活吞了的生物。” “没错,老顾的精神动物是山羊,可我们总打趣说他是獬豸。但凡认定了的事,无论多少人阻挠他都会坚持到底。而他之所以会流放到这里,也是因为拒绝帮助联盟一名高官的儿子脱罪,反而被对方编排了莫须有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成老顾来见张叏,也一样会大义灭亲?”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老顾这个人吧,虽然嫉恶如仇,但是性格冲动、没什么深谋远虑。‘荷尔蒙动物’你懂吗?凭着一时冲动爱上了梦海副本里的女人,还有了张叏。其实这件事已经算违规了,但是老顾说他不后悔,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尽到身为丈夫和父亲的义务。” “所以你认为老顾会包庇自己的儿子?” “这不光取决于老顾,还和张叏有关系。试想一个自我膨胀到极点的连环杀手,遇上童年不幸的罪魁祸首,还比自己更强。你说会发生什么?反正不可能是父慈子孝抱头痛哭。” “……” 白典被卫长庚百转千回的逻辑弄晕了:“所以你到底觉得老顾会不会包庇张叏?” “说实话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老顾,永远也不知道真实的他最后会做出什么决定。所以我不会白费力气去换位思考。只要是我认为正确的事,做了就是做了。至于别人理不理解、怎么看待,那些都与我无关。” “可是这样会惹人讨厌。” 白典直言不讳:“换位思考不光是为了说服自己,也是为了让社交活动更容易。” 卫长庚却显得蛮不在乎:“如果你活得足够长,长到明白了孤独是自由的必然代价,就不会费心去隐藏自己的想法。真朋友哪怕是打上几架,转头也会为你两肋插刀——你难道就没遇到过这样的知己?” 对于那样的朋友,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可白典不想在卫长庚面前示弱,于是反问回去。 “你呢?你有那样的朋友吗?” 在说出口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魔法般的问题——它成功地卸去了卫长庚玩世不恭的表情。 “是的,我有过。”他回答:“挚友。” 白典当然注意到了卫长庚使用的时态,并由此猜测那个人应该就是老顾。 他无意勾起对方的伤心事,于是主动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那我现在算不算是你朋友?” “你当然不是。” 卫长庚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 “依照规则,我要暂时担任你的监护人,为你的一切行为负责。不过我也可以把你转介给别人——你是个向导,也许换个高级向导带着你比较好。” “我不要。” 白典不假思索地反对:“我只跟你熟,你得负起责任来!” “……也行。” 卫长庚祭出一串省略号:“那过了这个月,你就得跟我去区工所登记入籍。从法律上来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种,做我的乖儿子。” “这不行!” 白典无聊时也听过几段相声,知道什么是伦理梗,当即表示要听第二种选择。 “第二种我不行。” 这次倒换成卫长庚不乐意了:“我可不想找你这么弱鸡的配偶,拉低我的身价。” “……” 白典强忍住了想要翻几个白眼的冲动,只点头表示正好自己也没兴趣找个男人当另一半。 两个人表面上互不相让,却也都明白对方是有意调侃。也许是舍不得打破这一刻微妙的默契,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子,卫长庚才又重新提起正经事。 “总之,我现在姑且算是你的监护人,所以有义务提醒你,岛上所有人——包括那些看起来和我关系很好的,都不要轻易相信。他们未必是坏人,可也不会事事为你考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很明白。” 白典点点头,并配以苦笑:“孤家寡人保命守则第一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错。”卫长庚表示孺子可教,“我看你也不像傻白甜。” 白典垂下眼帘轻声一笑,接着反问:“那么你呢?我是该防着你,还是相信你?” “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做老师。” 思忖良久,卫长庚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接受的设定。 “你怎么和老师相处,就怎么待我。而相对应的,老师怎么教你,我也一样——不过仅限于我有空的时候,怎么样?” 白典却答非所问:“像我这种情况,能打工赚钱么?” “可以是可以,但你为什么想赚钱?” “你做我的老师,我付你报酬。” 白典提议:“也给自己找点小目标,避免成为混吃等死的废物。” 独立、谨慎、缺乏安全感却又不自觉地粘人——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卫长庚稍稍调高了一点对于这个菜鸟向导的分数。 “你今年几岁?”他突然问道。 “二十二。” 白典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老实回答。 “还很小呢,拿出点年轻人的朝气来。” “不小了,同班同学连结婚的都有了。” “你现在得按被打印出来的日子计算年龄,过两天要不要办个满月酒?” “……不要!” 白典想了想那种画面,顿觉羞耻,脸上表情反倒生动了许多。 “这样就对了嘛!别总愁眉苦脸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卫长庚伸手揉了揉白典那头看起来很柔软的蓝紫色长发。 ……感觉真还不错。
第016章 不许投喂 新的一天从噩梦开始。 轻微的手脚抽搐将白典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四周光线依旧昏暗,只有右手边的衣柜下方亮着一盏夜灯。 他懵懵懂懂地愣了几秒,记起这里并不是自己租住的公寓卧室——更确切地说,甚至不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 “早上好,现在是上午七点二十九分,距离您设定的闹铃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请问是否继续睡眠?” 一道悦耳动听但明显欠缺情感的声音响起在半空中。 虽然没有实体出现,但白典知道这是一台名叫“努斯”的超级计算机,也被称作“辅脑”。如果用白典所能理解的职业来描述,那么它应该算是“管家+搜索引擎+职业中介+工作助理”,总之是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 只要完成在这个世界的注册入籍,白典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努斯激活码”,但在此之前,他只能通过卫长庚共享给他的二级权限,来获得努斯所提供的一小部分服务。 比如现在,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努斯为白典打开了室内照明,并开始检测他的各项生命指征。 白典的脉搏、血压和血氧等数据一切正常,肌肉力量也在稳步恢复中。只是视野里依旧时不时会出现几块光斑或是彩色亮点——按照卫长庚的说法,这代表着全新的大脑硬件还在努力处理着灌输进来的海量数据。 努斯将白典的健康情况汇报给了绿医生,后者很快发回鼓励的话语,要求白典按时服药、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到医务室进行康复训练,并抓住一切机会锻炼肌肉组织。 也正是出于自我锻炼的想法,白典并没有去骚扰卫长庚。在独自一人完成洗漱之后,白典让努斯导航,自己控制着轮椅朝公共餐厅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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