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岳泽朝着直升机伸出手,眼睛大睁,脸色迅速苍白下去,雪白的夹板顷刻被鲜血染红。头领的受伤仿佛让整个游艇方寸大乱,一个大浪打来,游艇翻倒,顿时消失在灰烬般的海中。 李东池讶然,“翻了?” 陈争也盯着游艇消失的位置,心跳如雷,直升机抵近盘旋,气浪分开海浪,十几秒后,游艇的地板浮出水面,像一片无所依的落叶,在浪尖晃动。 围绕着游艇,海水逐渐被染成暗红,又一道浪打来,血水被冲散,海水又变回灰烬般的颜色。海水将游艇推向远处,陈争盯着下方,指骨泛白。 “增援一时半刻来不了,我们也没有蛙人装备,下不去。”李东池将驾驶权还给驾驶员,和文悟一起将陈争拉进舱内,“腹部中弹,又坠海,梁岳泽应该活不下来了,其他人活下去的概率也不大。” 陈争仍旧看着海面,轻声道:“我总觉得他想说什么。” 李东池不太理解,“这重要吗?” 陈争看看他,点头。 治安直升机经不住折腾,必须尽快回到岸上。巨大的旋翼声音中,海面正在迅速远去,游艇地板颠簸,几乎看不见。直到降落,陈争还看着那一处。梁岳泽最后想对他说什么?韩渠那个摇头又意味着什么? 直升机卷起地上的荒草,像蒲公英一般漫天飞舞。还未停稳,陈争就从舱门跳了出来,拎着击中梁岳泽的狙击枪。鸣寒迅速跑过去,紧紧将他搂住,他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在鸣寒急促的呼吸和狂震的胸膛里缓缓放松,半分钟后,轻轻拍了拍鸣寒的后背。 浓云压在浪涛汹涌的海面,像一张灰败的大口,欲将零星几艘搜救船只吞没。天色越来越暗,岸边的高功率探照灯像生锈的刺刀,捅不穿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海雾。 凌晨,搜索工作不得不停下来,蛙人和船只回到海边,一无所获,倾倒的游艇已经被海浪撕裂,散开的鲜血引来一群凶残的鱼,此时鱼也早已散去,活人没有找到,残骸也没有,一船人就像是消失在了大海的魔法中。 绿宝石宫殿的搜救行动也正在进行,宫殿内外尸横遍野,残肢、内脏、头颅挂在树枝、神像、枪炮上,一组肠子从窗户上流下来,仿佛珠帘,那人死于重机枪的扫射,半边身子挂在窗边,手里还握着微冲。 许多雇佣兵都蒙着面,这是杜月林亲信的特征,陈争扯开他们脸上的布料,不少是白人,大约是杜月林从A国带来的。陈争来到杜月林面前,蹲下,看着这个素未蒙面,却让华国警方好找的女人。 杜月林总是高昂着的头已经垂下,那双好斗的眼睛失去生气,眼球浑浊无关。她的胸前有大面积血污,从她口中流出的血已凝固。她靠着的神像底座用白玉制成,象征着纯白无垢,但那上面沾满了她的鲜血,已经变成黑色。 陈争脑海里,罗应强被杀死在汤池的一幕和杜月林的死状重合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找你那么久。” 搜索下来,存活的雇佣兵不多,什么人种都有,他们本就是用命换钱的亡命之徒,在警察赶到之前,几乎就已经同归于尽,剩下的仅有五人,一人是给梁岳泽断后的雇佣兵,黄种人,叫杜卡,还有三个雇佣兵是杜月林的人,乱战发生时当了逃兵,躲过一劫,最后是卜阳运,他腿部中弹,因为流血过多昏迷,但经过紧急治疗,性命无碍。 这一场发生在M国最混乱地区的冲突给了M国警方进入节兰的机会,杜月林的势力被彻底打散,节兰的暴徒群龙无首,龙富生当即调派中部的警力赶到北方,一时间,绿丽公路一带集结了大量警力。 对M国警方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量天尺”中非常重要的一支不复存在,北方的其他犯罪组织、武装此时要么逃到邻国,要么藏起来不敢声张。陈争看着忙忙碌碌的M国警察,眼中泛起烦扰和疑虑。 “哥,咱舅刚才打电话来了。”鸣寒在岸边找到陈争,“老唐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要到了。” 陈争说:“老卢现在一个人在蕉榴市?” 鸣寒说:“还有龙富生的那帮亲信,现在蕉榴市处处机锋,老卢不仅要跟M国的人周旋,还要等国内的消息。” 陈争皱起眉,他担心的就是这点。机动小组和特勤获准来到M国执行任务,目标是缉拿在国内实施犯罪的“量天尺”成员,并尽可能打击“量天尺”。现在目标基本实现,阮兴杰、郑飞龙等人已在警方手上,梁岳泽疑似重伤死亡,“量天尺”在华国最活跃的无外乎金孝全和杜月林这一支,经过昨天的混战,这一支已消亡。那么他们就应该回去了,至于继续寻找梁岳泽的任务,大可以让M国警方来执行。 但陈争望着奔腾吐息的海,深感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梁岳泽也许根本没有死,他忽然出现在夹板上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 当时那种情况下,游艇已经冲出了岸边火力的射击范围,仅有一架本身不具备作战能力的治安直升机在玩命追踪,最合理的方式是一边继续发射火箭弹,一边全力冲刺,直升机早晚被甩掉。 但梁岳泽和韩渠却来到夹板上,将自己暴露在狙击枪中。梁岳泽知道挂在直升机上的是他,梁岳泽想对他说什么?如果不是梁岳泽离开舱室,他没有机会打伤梁岳泽,游艇也不至于倾覆。 梁岳泽一定在谋划着什么,而他似乎成了梁岳泽计划中的一环。 抛开梁岳泽,“量天尺”还有金乌没有解决,金乌看似没有亲自到华国来作乱,但当年的金池也一脉是他的嫡系,金池也扶持霍曦玲、卜阳运、顾强等人,背后是金乌的身影。 情报虽然显示,金乌后期放弃了金池也,而金孝全、杜月林成为最受器重的一支,但金乌这个长期躲在幕后的人,对金孝全、杜月林到底是什么态度,无人知晓。 现在杜月林已死,金乌下一步会怎么走?如果“量天尺”从此远离华国,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那如果金乌另有打算呢? 再者,韩渠和梁岳泽一起失踪了,韩渠对函省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这时候和梁岳泽走得那样近,到底想干什么? 在得到这两个人的准确消息之前,陈争不愿意从M国撤回去。 “我没想到卜阳运能活下来。”鸣寒说:“他的状态很奇怪。” 陈争收回思绪,“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医院,不过节兰地区的医院,比卫生所还不如。”鸣寒将在宫殿发现卜阳运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眉心轻轻皱着,“我当时不知道开枪打死杜月林的是他,这太奇怪了,他和杜月林似乎是盟友关系,他们都想要梁岳泽的命,但最后是他要了杜月林的命,梁岳泽逃走之前居然没有杀了他。那么多人都死了,他一个老头子,却捡回一条命。” 陈争问:“卜阳运自己怎么说?” 鸣寒摇头,“人是醒了,但疑神疑鬼,胡言乱语,说的没一句有用。” 陈争又问:“那些雇佣兵呢?” 鸣寒说:“杜月林那三个都是去送死的,连宫殿内部都没进去过,什么都不知道,我逮到的那个精神状况不稳定,还要等一阵子。” 三只搜救船在海浪上起伏,但陈争很清楚,随着时间流逝,搜救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梁岳泽等人要么葬身大海,要么早就逃之夭夭。
第185章 争鸣(37) “走吧。”陈争转身,“去跟李东池碰个头。” 鸣寒却将他叫住,“哥,韩渠的事你打算怎么汇报?” 陈争脚步一顿,鸣寒赶上来,“你和文悟是近距离接触他的人,你又比文悟更熟悉他,到时候一定是你来汇报。” 陈争揉了揉酸胀的眼窝,“还能怎么汇报,说实话,韩渠协助梁岳泽逃脱,途中试图向我传达某个消息,但我未能接收到。” 鸣寒说:“你下意识护着他。你说过,他只是向你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细节甚至都无需放在报告中。” 陈争抬眼,不远处的大海在他眼中起起伏伏,“但我必须抓住这个细节,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鸣寒叹了口气,“你们洛城特警支队的人,比我们机动小组的人还难管。” 节兰地区的中心城镇,M国警方搭建了一个临时的作战总部,李东池、龙富生满面红光,底下的队员也士气高涨。目前M国警方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对节兰地区的清洗,把更多和“量天尺”有关的犯罪分子揪出来。 在对待“量天尺”上,走到现在这一步,李东池和龙富生产生了一些分歧,龙富生想要求稳,而李东池原本也比较谨慎,有很私人的打算,但眼看着和华国警方的合作势如破竹,“轻易”开进混乱的北方,他的想法当即改变,想要乘胜追击,将金乌也挖出来。 当着华国警察的面,龙富生给李东池降温,“不急,后面怎么走,还要看唐长官和卢长官的意思,我们从旁协助就好。” 李东池还想说些什么,龙富生说:“蕉榴市那些人蠢蠢欲动,你在这边耗得越久,他们的想法就越多。” 陈争无意掺和M国的内部旋涡,来到关押着杜卡的临时牢房。这地方是“量天尺”关押人的地方,阴森潮湿,墙上挂着大量刑讯逼供的工具。李东池自诩文明人,尤其是在华国警察面前风度要摆足,所以被擒获的雇佣兵暂时没有吃到苦头。 杜卡的伤已经得到妥善处理,他抬头看了陈争一眼,又看向陈争身后的鸣寒,脸上的肌肉忽然绷起,喉咙挤出低哑的吼声。 “还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鸣寒上前,“对,那天卸了你胳膊的是我。你应该感谢我,而不是仇视我。梁岳泽让你断后,不就是让你送死?是我让你活下来,不像你的那些同伙,现在说不定已经葬身鱼腹了。” 杜卡是生活在华国西南边境的人,黑户,早年来到M国当雇佣兵,自然听得懂华国语。他阴沉地瞪着鸣寒,眼中满是不甘。 “你跟着梁岳泽多久了?”鸣寒问,“他从节兰地区东边一路杀过来,你到最后还跟在他身边,算是他的心腹了吧?” 杜卡挤出一个丑陋的笑,“梁先生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出卖他。” “哦?”鸣寒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梁岳泽是不是在M国到处当菩萨,怎么谁都把他当恩人,愿意把命给他?但他真的珍惜你们吗?恩人当得多了,他还记得帮你们每个人分别做了什么事?” 杜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沉默不言。 “我听你们这些煽人泪下的故事听得多了,你想说,我也没兴趣。”鸣寒道:“梁岳泽的老巢在哪里?或者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打算去哪里?” 片刻,杜卡说:“我不知道。” 陈争看着他眼中浮起的茫然,这简单的“不知道”似乎并不是敷衍,他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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