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人静,雨声嘈杂,却也正适合办某些事。同样睡不着的檀珠掀被起身,正要出门时,却见门前一道小小的人影。 她神色顿时警惕起来,随手抓起一把剪刀,猛然推开房门的瞬间却愣住了。 那缺魂的主母,正披着件薄薄的衣裳,满头雨水瑟瑟发抖的站在她这个小妾的门前,像只湿透了又无家可归的小鹌鹑。 檀珠叹了口气,将人迎进门来。所幸盆里还有热水,她便像初次见面那般,替对方轻轻擦拭着身体,怕她就此着凉得了风寒。 毕竟程如清那纤弱的身子骨,恐怕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好了……下雨天是不能出门的,以后记得,下了雨就躲在被子里,不许出门,记住了吗?” 檀珠无奈的摇摇头,替程如清将扣子衣带一一系好后,转身正要去拿伞送人回去……却忽觉腰间一紧。 檀珠一瞬错愕。她不需回头,便知腰上那双瘦弱的胳膊是谁的。 她试图轻拍对方使其放手,却不奏效。虽说程如清的胳膊太细,一挣便能脱开,她却终究没这样做。 月色迷蒙,叫乌云灰影遮了大半,窗外雨声潺潺,砸得院中花叶作响。 “现在……暖和了吗。” 一方窄床,两人相拥,檀珠将程如清揽在怀里,带着雨气潮湿的被褥并不能取暖,可胸口炽热真切的呼吸,却激得她面红耳赤。 程如清像只真正的小鹌鹑缩在她怀里,脑袋枕着她胸口,她虽然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可却好喜欢这处温热,不住的往檀珠怀里蹭去。 “不要乱动……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檀珠按住她的小脑袋试图阻止,却觉胸口一阵痛痒,竟是被人咬了一小口。 檀珠深吸一口气,微微松了松手,掌心轻抚着人后脑发丝,经过她这段时间的保养照料,程如清那枯草般的发丝也变得柔顺光滑起来了。 “你怎么还咬人……你是属耗子的吗?小疯子……”檀珠小声呢喃着,程如清这回却似乎听懂了般缓缓抬起头来,支支吾吾的又开始试图讲话,神色还有些焦急,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檀珠有时也能明白程如清的意思,连忙双手捧着她脸颊搓搓:“我逗你呢,没有咬痛,不是怪你……” 话音未尽,岂料眼前这说不清话的小疯子,竟一把搂住了自己。 檀珠有些不知所措。两人本就已经挨得够近了,此刻却几乎没有距离了,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彼此的心跳,一呼一应,竟还颇有默契韵律。 细碎的呼吸打在她耳侧,她伸出手去轻抚这小疯子的后背,努力试图平静来安抚对方,她想着或许是那句“小疯子”刺激到了程如清。 毕竟她也觉得,程如清并没有真的疯了……她会笑,明明笑起来时眼睛还那么漂亮…… 拥有那样明亮双眼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呢。 “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叫你,我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懂,你没有疯对不对?” 檀珠微微倾首贴在她耳边开口,热息也激得程如清微微颤抖,整个身子都软在对方怀里,她眼神似乎随着对方言语显现了些许情绪,却仍旧固执的抱着眼前人不肯放手。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故事,你也有你的所爱所求,是这儿……是这儿困住了你。”檀珠言语间声音却有些哽咽,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再看如今缩在自己怀中的人,她不由得心疼。 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这个女子做了如何伤天害理的事,要被命运折磨到如今这一步?她抬起手一遍遍轻抚过人后背,再度贴在她耳边开口—— “别怕,别怕……” 忽然间,檀珠发觉自己鬓间耳廓被什么浸湿了。 一直死死环着自己的小疯子松开了手,她微微向后退去,一双杏眼映着薄弱月光,泛着星海波涛般的光亮。 “珠……” 寂静夜里这忽然一声,直叫檀珠愣怔不已,甚至心跳也一瞬失衡。 程如清嘴唇微阖,一字一句的望着她道:“珠……谢……” “谢谢……谢谢你。” 那美丽的女子流着泪,嘴角却又挂着笑,她靠近的瞬间,薄唇温热轻柔…… 正贴上檀珠眼角的泪痣。 …… “夫人,绣什么好东西呢?” 檀珠推门进来时,见程如清正焦急的藏着什么东西,便笑吟吟上前去搭着人肩膀打趣:“拿出来给我瞧瞧,知道你绣品好,给我看看,我又不偷学,别这么小气吧?” “没……没什么。”程如清登时红了脸,将东西死死掖在袖子里,连连摇头道:“不要……你、你会知道的……” 那晚雨夜过后,程如清便惊人般的恢复了语言能力,虽还是有些讲不利落话,沟通起来却没什么障碍了,顺带还捡起了以往学过的女红刺绣,平日就拿来打发时间。 “这么神秘啊……”檀珠也没再追问,毕竟她从不强迫程如清做任何事,便只揽着人臂弯道:“走吧,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放风筝?” 实际上自从程如清恢复了神智后,便一直缠着檀珠要那日的竹蜻蜓,檀珠却卖了个关子,说是要过一阵子才能再给她做。 于是风筝代替了竹蜻蜓,成了两人玩儿的最多的东西。 风筝也能越过高墙,飞上苍穹九天,映着云丝波纹,映在青空碧浪。 程如清靠在檀珠肩膀上,目送着风筝越飞越高,变得比飞鸟还小,她轻声道:“剪了。” “什么?”檀珠侧首,下颔轻蹭人发顶:“又说什么疯话呢?剪了可就没得玩儿了啊……” 程如清闷闷道:“剪了……让它走。” 此言一出,檀珠却骤然神色一凝,片刻后她又温和笑笑,空出的那手轻轻拍拍程如清手背。 “好,让她走。” 檀珠并指挥手一划,风筝线猝然绷断,那本就微尘般大的风筝,眨眼间便不见了。 “剪啦。瞧,风筝上天了……夫人高兴了吗?”檀珠梨涡浅笑,完全没发觉程如清的手搭在她腰间,将袖中一块帕子偷偷掖在了她的腰封里。 “夫人?” 见程如清没反应,眼睛还做贼心虚的望着别处,檀珠又唤了一声,程如清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两声又若有所思道:“不……阿珠,不要唤我夫人。” 檀珠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便顺着问道:“那……如清,阿清,清清?” “叫……小疯子吧。”程如清露出了一丝平淡释然的笑来,她双手搭着檀珠肩膀,歪头看着对方。 “往后……就只为阿珠疯。” 作者有话说: 对,是一对,恋人,不是朋友
第92章 失魂 “程氏,老夫知道你没有杀人。” 一道低沉声线,宛如夜雨凉风,将程如清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微微抬起头,却也依旧装出一副缺魂少魄的痴傻模样,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何彦舟,一言不发。 “只要你肯说出账本的去向,以及凶手到底受何人指使,老夫会放了你。” 见这疯妇方才好不容易有了反应,喉头也发出些不明意义的声响,本以为快问出个结果,但她此刻却再度装起傻来,就连一旁的护卫和县令都有些着急了,可何彦舟仍是神色淡淡,不疾不徐道:“程氏,老夫一向守诺,说放你走定会放你走,还会看在你那苦命兄长的份上……给你一笔钱,让你安度余生。” 听得“兄长”二字时,何彦舟还是在程如清眼中捕捉到了些许波动,他无比坚信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在装疯。 而她口中,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程如清依旧是沉默不语,就连眼神也微微错开。 何彦舟眼神一冷道:“……继续用刑。” 久经官场历练的何相竟也拿这疯妇没了主意,眉头顺着细纹褶皱微微蹙起回身落座,一旁的护卫得令,又选了炉中烧红的烙铁,拨开红炭将其一把取出。 程如清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抿住了唇瓣。 “何俊勇死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彦舟不死心又问上一句,却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应,然而就在护卫手持烙铁靠近之时,刑房门口徘徊的一道人影却引起了何彦舟的注意。 “等等。”何彦舟喝止手下,冲着门外人影微微抬首:“什么人。” 另一名贴身护卫见状立时上前,将门外人一把拎了进来,一旁吓的噤若寒蝉的县令见状开口道:“何相,他是狱头。” 那狱头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直接提进来,吓的跪地连连叩头:“何相饶命,何相饶命……” “要饶你,不如先说是来做什么的。莫说只是为了看此间热闹,老夫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 那狱头本还有些犹豫神色,何彦舟此言一出,他连连叩头道:“是……是何家的妾,求着卑职,说想再见家中主母一面……” 刑架上的程如清心头骤然一紧,却阖上了眼,不敢流露任何表情。 何彦舟眉心微动,目光低垂瞥着那人道:“给了你多少好处。” 牢头满脸是汗道:“三千两……小的全都献给相公,不敢藏私!” 那人边说边从怀里掏着银票,何彦舟眉头一紧,一旁护卫立刻一脚将人踢开,吓的牢头再度求饶起来。 “就叫那女子进来吧。” 牢头如同捡回条命般,起身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不多时,白衣袅娜,素颜清波,那一身孝服的女子迈着碎步,扭着腰肢缓缓入内,却在门口时便做出副吓了一跳的神色来。 “贱妾檀珠……见过诸位大人。” 程如清低垂着头,理智阻止她对眼前之人有任何反应,却还是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檀珠望着刑架上不成人形的程如清,却也脸色煞白,面上却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出言惊人道:“贱妾与主君恩爱……却不料遭此横祸,贱妾这一身今后何处寄托呢……贱妾今日便是要问问主母,究竟为何……为何要杀我们老爷!” 说着,她又是微微欠身,盈盈一拜道:“奴也是……也是想请大人们给奴家做个主……寻个去处。” 程如清血肉模糊的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头也不抬。 檀珠的眸光却微微瞥向一旁的高县令。县令望着这娇滴滴的美人,不由动了歪心思,可何彦舟在此,他不敢多说半个字。何彦舟打量着檀珠,目光沉沉扫视了几遍方才开口道:“那夜你可在场。” 檀珠略略抬首,额角碎发散落下来掩在泪痣旁,开口娇声软语道:“在……妾是何家的人,那定然是在的……” …… 入秋的雨夜格外寒凉,程如清窝在被里搓着手脚仍不能入眠。 檀珠今日陪何俊勇外出应酬去了,但檀珠答应过自己,不管多晚都会回来陪她一起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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