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先前追杀大师兄的人也随之聚拢过来。师兄高呼求救,却只垂下来一条绳索。 他艰难对自己道:“师弟,我腾不出手,你快抓住绳子,我们一起上去。” 他还强行挤出笑来安慰道:“活着就有希望……师兄陪你一起。” 然而就当他抓住绳索,反握住师兄的手艰难欲向上之时,绳索却颤抖着有绷断之势。 “这绳子……说了,只要一个活口。” 风声太大,当年严况没能完全听清那句话。可就在前些日子,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仿佛再度回到当日,也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那人说的是:“这绳子只撑得住一人……王爷说了,只要一个活口。” 所以当年师兄毅然决然甩开了自己的手。 不知不觉中,严况已满眼是泪。 为何自己身居要职近十载,费尽心思却查不出当年暮雪谷和韩家的灭门真相? 又为何当自己彻底绝望离京漂泊,身无职务手无权柄时,却反而渐渐接近了真相? 唐门当年背刺暮雪谷,唐惊弦被迫献上地形图后又受朝廷牵制多年,一直暗中替袁善其办事。这背后主使看似是袁善其,可袁善其他当年不过一宣旨小官,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 还能是谁。 严况强忍恨意,在三王爷耳侧冷声道:“你将我圈在镇抚司,想让我变成如你一般心狠手辣的怪物,却又暗中作梗不让我查清真相。你是怕我报复,怕我恨你。” 严况字句清晰恨意刻骨,三王爷却愣了愣。却又好似明白过来一般瞳孔猛缩道:“对!你恨我!所以你才跟他们一起设计我,所以……所以你才编造出什么……什么大师兄的事来骗我?对不对!?对!对!你明明就是我大哥的孩子,你骗我对不对?!对!对!孩子你只是因为恨皇叔,你只是因为恨才骗皇叔对不对?!” 三王爷完全顾不得身上痛楚,也来不及去管这一败涂地的局面,他边自问自答边连声质问严况,然而对方的话却再度将他打入更深的地狱。 严况咬牙切齿语气却带着一丝诙谐道:“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大哥唯一的骨肉。” 三王爷忽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旋即脖颈青筋暴起,竟猛地呕出一滩血水来。 眼看群臣懵懂,三王爷呕血崩溃也彻底失去威胁,皇帝轻咳一声微微近前两步道:“严爱卿,暂且将他放开吧。” 事已至此,他必死无疑。 严况心说如此,便从善如流放开了三王爷,随即起身拱手行礼后闪身站到一旁,他望向抱着孩子的程如一,又转而将目光投向站在大殿正中的韩绍真。 皇帝也对台下群臣道:“众卿莫慌。袁善其意图谋反,而今已被正法,而三王爷与其同行谋逆之事,此事内情复杂,并非今日众卿所见的这般简单。” 此时韩绍真适时行礼道:“臣请上奏!” “准奏!”皇帝默契配合大袖一挥,回身落座龙椅之上,韩绍真则在众臣瞩目下字正腔圆高声道:“臣韩绍真,弹劾烨王殿下,死罪十列!” 三王爷此刻刚稍稍回神,眼前还发黑模糊,双手无力撑地试图起身,耳边只闻韩绍真声音洪亮道—— “十五年前,梁家军与柔然死战之际,烨王受命驰援,却迟迟不予救援,只待将士虚耗将近战事已败方才出兵……” “玩忽职守,害死数万将士,此其罪一也!” 此言一出,朝堂震动,众人议论道:“当初不是说那主将梁守和军师林炆有通敌嫌疑才致战败……” “当年先皇还下旨将梁林两家抄家流放……” 三王爷显然还没缓过神来,站在人群里的林江月却再也忍不住,含泪高声道:“我爹才没有通敌叛国!梁将军也没有!你们胡言乱语什么!” “林姑娘……!”韩绍真连忙凑过去拉住她袖子低语道:“陛下面前万不可如此失礼……” 她闻言直得抿唇沉默,抬眼望去,只见师姐梁战英也已是泪流满面。 她那一心守护百姓的父亲,怎可能是投敌求荣的叛徒呢? 面对议论,韩绍真当即从怀中抽出一本奏折,何宫监立即上前取了呈给皇帝,韩绍真又道:“陛下,这当中有当年三王爷同谋之人的口供!还有数十名当年与梁将军林大人一同受困于战场的将士亲手所写的请愿书!臣当年便觉此事蹊跷,然臣当时刚入仕为官,左不过一八品小官,难以进言!承蒙陛下赏识,臣居其位,必当谋其实,便一直暗中查探当年之事!” 皇帝接过奏折神色却并不意外,竟也像是对此事早有所知。他合上奏折,只望向那匍匐在地的三王爷道:“皇叔,韩相公所说之事,你可认罪?可有辩驳?” 然而三王爷却似充耳不闻,在众人惊诧目光下爬起身来,猛地扯住了严况的衣领。 他瞪着血红的眼颤抖着对严况道:“孩子,你是骗皇叔的……对不对?”
第167章 昭雪 “都是骗我的……孩子,你是心里有气,对吧?”三王爷双目赤红死死揪着严况衣领,严况下意识想要掰他手腕,抬起的手却又缓缓垂了下去。 程如一神色紧张,脚下也不由得往严况那方挪了几步,满朝文武贵族的视线此刻都落在二人身上,就连皇帝也为之一愣,然而却见严况不挣不躲,目光冷凝道:“那你认罪吗。” “什么罪……”三王爷此刻衣袍因挣扎冲突略显凌乱,头冠也有些歪了玉簪斜嵌在发髻上,他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方才像是略有回神般夹着肩笑道:“认,我认……这有何妨?再大的罪过,难道还比得过今日?” 这番言语出口,众人便知这三王爷是还没疯呢。他还知晓孰轻孰重,也知晓自己满盘皆输的现况,然而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双手掌心捧住严况脸颊,仿佛中了邪一般边摸边看道:“你就是大哥的孩子……你们长得多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严况眉心却几乎拧成麻花,望着余光里梁战英跟林江月啜泣恼怒的模样,他再度压下揍人的冲动问道:“那你为何要害梁将军跟林大人?” 三王爷如何发癔症严况不管,但师妹们家破人亡的惨剧,总要有个交代有个缘由,虽严况已猜出了七八分,这话终究要始作俑者亲口说出。 见三王爷不肯回话,严况又道:“是不是为了先太子?” 此言一出,三王爷果真停下动作,像是脑中触发了机关一般眼底腾然生出森森恨意……他先是冷笑,随后又点头—— “当然……当然是为了你的父亲!梁守和林炆这两个助桀为虐的奸臣贼子……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害了我大哥!就是林炆撺掇着二哥……是梁守带兵冲进太子府……我怎能饶了他们,绝不可能!” 说罢三王爷又得意念道:“林炆一个满腹诡计的文官,在牢里挨了几顿板子就一命呜呼了……梁守那皮糙肉厚的莽夫倒是扛到了流放那日,可我怎能饶了他……我暗中命那负责押送的官差想尽法子一路磋磨他,他倒是钢筋铁骨的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说着三王爷又摇头笑了起来,全不知一旁的梁战英和林江月望着他的目光中已然泛红滴血。 “可他还是得死……他必得死,不杀他,难不成等着二哥哪天不糊涂了再给他平反重新启用他么?”三王爷语毕笑了笑松开了严况,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冠白玉簪,又用指腹点点自己耳廓对严况道:“趁他睡着绑了他,取一根七寸长的铁钉……再从这儿……” 台下的梁战英惨叫一声,终是情绪崩溃跪在地上掩面嚎哭起来。 严况心头亦是一紧,对上面前这双笑意阴森宛如毒蛇的瞳孔,竟也觉手脚发凉,而眼前之人还在继续道:“铁钉贯耳,必死无疑却又看不出外伤……皇叔是不是很高明?” 这话是对着严况说的,皇帝却倒吸一口凉气,望着自己这位皇叔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寒意和诧异。 而林江月也压不住心头恨意,她幼时跟梁战英“换养”过数年,林炆是她生父,梁守亦是授业传道的义父和恩师……此刻闻言她握刀之手不由得乍然一紧,然而还未提刀,腰上却倏然一紧,肩上又来莫名重压。 是梁战英搂住她腰身拉着她一同跪下,而一旁的韩绍真见势不妙也上前来帮忙压住了林江月肩膀。 韩绍真用胳肘强压住林江月肩膀低声道:“且不论殿上动刀可是死罪!还有许多疑案未明,你若真叫一时冲动前去杀了他,旁的受害者如何昭雪?” 这话倒是点在了林江月心坎上,她缓缓垂下头去,梁战英则拉着她的手一同向皇帝叩拜道:“陛下!三王爷已然招认所有罪责,还望陛下做主,为家父梁守平反正名!” 林江月也反应过来跟着道:“望陛下为家父林炆平反正名!” 皇帝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敛了敛神色温和道:“原来是梁将军和林大人的千金,快快请起。二位忠臣为建宁所害蒙冤数载,二位今日又护驾有功,朕自当平冤嘉奖。” 三王爷却只是笑道合掌:“只剩个女儿?那也算他们断子绝孙了……” “陛下英明。”韩绍真鄙夷扫了三王爷一眼躬身道:“陛下,臣所奏烨王十罪,这插手镇抚司暗害林梁二位大人便是其罪之二。” “韩卿继续。”皇帝摆手,韩绍真继续道:“烨王逼死无罪发妻,残害无辜妾室,其罪三也。” 在众人议论声与震惊目光中,皇帝却仍似了然般颔首示意韩绍真继续。 “烨王以权谋私,残害前朝降臣!”话至此处,韩绍真望向严况,眼中带着些许泪光又道:“禀陛下,前朝降臣后任礼部尚书严令,其忠心太祖先皇却被烨王无过降罪,严氏女眷则尽数被发卖为奴。” 严令。 严况记得,母亲曾与他说过,他的祖父便是名唤严令,是知识渊博温厚慈善之人,也曾入朝为官,只时运不济终落得个家破人亡。 原不是时运不济,倒是人祸灾殃。 “为什么。”严况一把扼住了三王爷脖颈,却又被理智逼迫着缓缓松开了手。 皇帝见状蹙眉连声道:“严卿不可伤他性命!” 虽只被严况的大手掐了一下,却也是够受了。三王爷跌倒在地抽搐了几下涨红的脸色才缓缓恢复过来,压根回答不了严况的问题,只听韩绍真在下方道:“烨王迫害严令是为所谓前朝宝藏,然其抄家之时却未能寻得线索,彼时又生宫变才叫烨王暂且搁置此事。其后几年,烨王四处查探,终寻得严令独女严素商下落……” 韩绍真捏着手掌强忍心头悲恸道:“严令获罪后,严素商被卖于臣昔日家中为奴,后为臣长兄妾室,因受后宅斗争波及,待烨王查出其下落时,严素商已经身死……烨王便动用江湖人脉,将韩家上下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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