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诚没有正面回应,继续问:「你了解魏行的父母吗?」 章轩了然一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能被警察追问一个人的身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能说有多了解吧,我只知道他爸老来得子,特别高兴,可惜孩子还没长大就中风走了。他跟他妈妈关系很好,很孝顺,他们家在村里头可以说得上是土豪了,不缺钱,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我搬走之后偶尔会跟他打打电话,一直保持联系,好像是去年冬天吧,魏行妈妈走了,那时候他说有几个远方亲戚来找他,说要带他去临栖市什么的……」章轩低头看着鞋尖,呼了口气,「我们有半年没联系了,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希望不是坏事吧。」 这里除了章轩,所有人都知道照片里的人不是魏行,而是毛启仁。 章轩没有跟他们去临栖市,出了雾海市就道别了。临走前孟雪诚答应他,这案子结束后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他,章轩跟着答应下来。 回到市局,孟雪诚椅子还没坐热,徐小婧就揽着一叠文件跑进办公室,激动地喊着:「队长!队长!报告传送过来了!他们在戒指上提取到于天的指纹!」 孟雪诚仰头喝尽最后一滴水,按着桌子起身:「走,去见于天。」 于天仍是昨天的穿着,白衬衫黑西裤。 他的双手被拷在一起,听见开门的声响,他抬起头,对来者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又见面了。」 孟雪诚笑了笑:「这儿好歹是我们的地盘,你这个态度让我以为这是你家。」 于天摇头:「不敢,这可是警察局。」 孟雪诚将报告扔在他面前,脸上笑意全褪:「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你杀了黎衍和魏行。」 于天沉吟片刻,然后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嗯,是我杀的。」 如果非要孟雪诚找一个词去形容这个让人心寒的笑容,他觉得,那是满足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悠然的白云跟湛蓝的天空,心旷神怡,然后极其自然地展现出来的笑容。 孟雪诚握紧拳头,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去掩盖犯罪事实,甚至还想嫁祸给毛启仁,就这样承认了你不觉得浪费功夫吗?」 于天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觉得浪费?黎衍死了、魏行死了,楚海也活不了,没什么值得浪费……」他晃了晃手铐,直直盯着孟雪诚,「你觉得浪费吗孟队长?」 要不是面前放着一台监控,孟雪诚真想剜烂于天那张虚伪的脸,他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要杀魏行?他跟你无冤无仇,甚至不认识你。」 「看来毛启仁没有告诉你?」于天往椅子上一靠:「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他哥的命。他爹妈见他不争气,打算认回这个孩子,不至于让月亭酒店败在毛启仁的手里,可惜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为了确保自己能一文不落继承财产,只好杀了魏行。唉……真是一个蠢货。」 孟雪诚偏过头,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头顶灯像千度白焰,将他烧得体无完肤。如果毛启仁的父母已经找到了魏行,为什么要在警方联系他们的时候,说没见过……说不知道…… 其实他们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甚至连小儿子杀人这件都知道。 在明晰一切真相后,他们还是选择了合谋隐瞒,为小儿子作假口供。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找到这枚戒指的。」于天毫不掩饰,坦荡荡地问:「我回了白沅村两三次都没找到它。」 「因为黎衍比你想象中还要爱楚海,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孟雪诚加重语气,眼神锐利如刀,「他到死都没有放手。」 于天嘴角一抽:「是不是蠢的人都会被你们形容得天真善良?」 孟雪诚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认罪就签了吧。」 「今天怎么没见苏警官?」于天面上诡秘的色彩,他轻挑眉头,「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呢。」 孟雪诚呵斥:「别废话!」 「他会很有兴趣知道的……」于天俯身向前,用口型做了两个字—— 笑面。 …… 「我们接到通知,要求现在带您回市局。」 「现在回市局?」苏仰放下水杯,将信将疑地问,「为什么?」 庞升低声回答:「这……你们内部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带你回去。」 「行,」苏仰披上外套,「那走吧。」 途中他给孟雪诚打过两次电话,提示关机状态,他不知道今晚谁在值班,想了想,只好点开那个常年99+的聊天群。 苏仰:孟雪诚呢? 苏仰:市局出了什么事? 傅文叶:我靠? 傅文叶:市局出事了? 傅文叶:出啥事了? 傅文叶:??? 张小文:呃……是这样的 傅文叶:打字打快点啊! 秦归:队长在审于天,好像出了点问题,刚才上报给何局,何局说让你回来 秦归:队长不是故意玩失踪的,我可以作证!他一回来就去了审讯室!绝对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徐小婧:我也可以作证+1 张小文:作证+2 苏仰回去之后直接去了审讯室,让他意外的是何军本人居然出现在了这里,他坐在于天对面,捧着一杯不知道八几年的茶叶,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于天也是相当悠闲,即便死刑就在不远的路上等待着——此刻的他仿若平常办工那样,双手放在桌面,背脊放松靠着椅背。 反倒是孟雪诚有那么一点突兀的不和谐感,他站在门边,目光严厉地凝视着于天,不动分毫。 何军放下杯子,向他招手:「过来吧,于天想见你。」 于天? 就因为这个原因把他从医院「请」了回来? 何军站起身:「你坐吧,我跟雪诚出去。」 「出去?」苏仰更是不解,他看了眼孟雪诚,「为什么要出去?」 「因为我想单独见你,苏警官。」于天语调平缓,目光慢慢聚焦在苏仰的脸庞,「如果死之前不能再见你一面,那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何军拍了拍孟雪诚的背,腕上用了点力,将他推出门外:「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忍一忍。」 孟雪诚强自压着情绪,闭眼离开审讯室。 苏仰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我的?」于天用犬齿咬了咬舌头,「听说你很会分析人心,所以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快死的人。」 「哈哈哈哈!」于天大笑几声,「没想到苏警官还挺幽默的。」他用食指点着桌面,画起了奇怪的图案,「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黎衍的戒指丢在魏行身上?」 苏仰冷冷地看着他:「既然已经抓到你了,这个为什么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于天抬起下巴,眼底的嚣张穿过镜片,「人的行为是有动机的,你猜到我的动机吗?」 「我不想猜。」 「好,没关系,那我们聊聊笑面吧。」于天像个正在谈生意的绅士,儒雅随和,「笑面托我问你,愿不愿意跟他合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仰动作快如疾风,倾身抓过于天的衣领,活活将钮扣扯下一颗,嘎嘣坠地。 苏仰眼里闪过狠意:「问我?你是不是忘了你没命出去告诉他。」 于天几乎是被他提起上半身,双眼迅速变红,说出了一句奇异的话:「苏仰,你不懂这个世界,你还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我不需要当什么完美的人。」苏仰将他甩回椅子上,撞得哐当一响。 于天脖上的青筋全部突出,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因为你不够完美,所以才会看不清真相……比如你只知道我杀了魏行跟黎衍,」 他呲牙一笑:「却不知道楚海的爹妈也是我杀的。」
第159章 无常(三十一) 于天竖起两根手指,表情愉悦,「是我花了两百万找人开车撞死他们的。我让司机主动自首,加上认罪态度良好,关了四年就出来了。现在他在国外吃香的喝辣的,据说还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吗?」 他用手指托着下巴,每个字都说得流利自然:「因为他们该死。」 ——「是不是你推了小海!说啊!你这个扫把星,难怪你爹妈不要你!」 女人将散落的头发搁到耳后,眼里的狠戾骤然退散,她优雅地转过身:「小海,把手给妈妈看,疼不疼?」 楚海摇摇头,眼里噙满泪水,那时候他才七岁,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刚才是他让于天带他去外面的花园玩,雨后的石阶特别滑,于天让他小心一点,不要跳来跳去,但楚海不听,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一脚踏进水洼里,溅起透明的水珠。 「哥,你看!这些水能飞很高!」 于天回过头,将雨伞塞进背包里:「别玩了,你不怕滑下来吗?」 「滑下来的话你会接住我吗?」 「我……」 「啊——」 于天一时失神,刚想起伸手去接已经来不及了。 楚海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整个人趔趄向前倾倒,手掌擦过梯下粗粝的石块,血珠从掌心处湲湲流出。 「都说了不要在上面玩!」于天慌张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用手扫了扫他脸上的污水,「快回家,不然伤口要发炎了。」 楚海就这样一路哭哭啼啼跟着于天回家。 女人开门的时候,看见自己儿子浑身湿透,垂着的右手还滴着血液,登时被这场景激得失控。她咬牙切齿地拉过于天,鲜红的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长长的红痕,他刚准备解释,就被一耳光扇得眼冒金星。 「你给我离小海远一点!」 楚海瞳孔一颤:「妈……」 女人将连拖带拽将他关进了房间里——这个房间没有灯,只有一扇窗、一个破烂的宠物睡窝和一张棉被。 这是于天一直生活的地方。 很多年后,于天已经想不起女人长什么样,她的面孔永远是模糊的,每当于天照镜子时,看见自己背后交疊排落的疤痕,他都会记起那些切肤的痛、无法痊愈的羞辱。 他像这个家里最低等的虫子,吃别人剩下的饭、喝水用喂过狗的碗,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因为这个女人有钱,只有她才能帮助自己的父母渡过难关,这个道理于天早就明白,可不代表他甘心这样下|贱地活着。 「小海,把手给妈妈,乖。」 楚海将右手藏在身后,一声不吭,甚至低下头不去看自己的母亲。 女人用毛巾擦去楚海脸上的水迹,温柔地说:「乖,把手给妈妈看一下,不包扎的话会烂掉的。」 女人想去拉他的手,楚海直接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为什么要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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