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这个。”看图的时候,李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件小外套,披在了阿月的肩上。 “一会儿还要做转印,烦不烦。”阿月声音依旧冷淡,但还是依言穿上了那件外套。 “就这么大点图,哪里还要你动手。”李熏让阿月去休息,伸手用指节敲了敲屏幕,朝向野道:“看好了没?” “嗯。”向野偏头和俞远对上视线,“你觉得怎么样?” 俞远目光扫过向野的耳朵,想象荆藤从那条疤痕上蜿蜒画过。如实地点了点头,应声道:“很好看。” 李熏接回了平板,顺口问:“吃饭没?没喝酒吧?” 向野一一作答,李熏又交待了些事情,就走进另一进屋子里做准备。 “你好像不太喜欢?”只剩下他们两个,俞远小声道。 向野讶然地和俞远对上视线,眼里一点点透出笑意,“什么时候学会读心了,木头。” “鉴于你把那个打火机揣在身上带了那么多年的行为,我能不能理解,这颗齿轮也有着某种类似诫勉的意义。”俞远直言,“你很擅长把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物件放在身上,好用来进行随时随地的自我惩处。” 就像把刀子插在伤口里不拔出来,阻止愈合的可能。 “我原意不是这样的,”向野低声道,“她把它画得太好了。” 俞远接上他的解释,“你原本只是想要一颗卡在伤口上的齿轮,有人擅自把它变成一朵玫瑰,所以你觉得不好。”低头看向座位上的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向野眼底里闪过一丝茫然。 “花园里有很多花,人人都有资格得到一朵玫瑰。”俞远认真道,“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话音入耳,向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漾开。 今天好像是针对他的说教日,先是卫恒的推心置腹,现在又是俞远的旁敲侧击,铆足了劲要在他自甘坠落的前景里破开一条正道。 如果说卫恒的那一番话无形中给了他困扰和压力,那俞远这种干涉甚少的“提议”,反叫他松懈了不少。就像是完全没听懂那层暗示,他揣着无理取闹的态度加以反驳,“可是我真的不想要玫瑰。” 俞远目力可见地愣了愣神,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向野淡笑不语,心里暗暗发声: 想要一截木头。 一截有点呆的、心很软的、长得很好看的木头。 如果那条名叫“未来”的正道上,有这样一截木头作为奖励的话,那他扔下了很久的东西,再试着拾起来一次,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想象。 视线越过屋里的摆设,朝李熏和阿月所在的那间纹身室里看了过去,那两个人正凑在一起交谈,动作亲昵而自然。 “木头,你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 话音未完,被一阵来电铃声打散。身侧,俞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不动声色地摁灭。 向野捕捉到他的动作,“怎么不接?” “是俞启东。”俞远坦白直言,“我出去接。” 向野心里升起股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随俞远站起来,脚步微动,李熏刚好从纹身室里探出身叫人。 “——别愣那儿了,过来。” 俞远回给他一个“没事”的眼神,独自走向了楼梯口。 * 夜色笼罩的小院里,俞远站在石阶上,掏出手机。 短信信箱里此刻静静躺着一条新收到的消息。 - 『从你们进去的那条巷子出来,蓝夜酒吧门口,有人会带你进来。』 俞远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摁灭屏幕,出了院门踏上漆黑的巷道。 商业街的夜市热闹正酣,夜市背后是兴阳最出名的一条酒吧街。 俞远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蓝夜”闪烁着的霓虹灯牌,待他靠近酒吧正门,一个酒保模样的服务生推开了玻璃门,朝他走了过来。 “俞少爷是吧,请跟我来。” 俞远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脚步轻移,跟着对方走近酒吧,穿过乐声嘈杂的酒池,朝二楼的一间包房走去。 “您请。”服务生把人带到,弯腰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然后悄声离开。 俞远将手指缩进衣袖里,确定摸到一个指环状的金属硬物,随后才松开手,施力推开了包房的门。 房内暗红色的皮沙发反射着光线,程子磊端坐其上。
第43章 蓝夜 先前的电话并不是俞启东打来的,俞远跟向野撒了谎。 身后的包房门被人缓缓阖上,俞远警惕地将房间环顾了一圈,和沙发上的人对上视线。 算上上次在长街巷道里短暂的“交流”,这是他和程子磊第二次见面。 那张天生恶相的脸隐没在包房红蓝晃荡的昏沉光线里,被疤痕隔断的右眉朝俞远挑了一下,“俞少爷,请坐。”他抬手缓缓倒了杯酒,朝落座的人摆手示意。 俞远自然不会傻到喝对方倒的酒,开门见山道:“不用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程子磊并未动怒,虎口钳住竖棱纹玻璃杯的杯沿,开口也直奔主题,“我听说俞少爷动了点关系,找人查我。” “你能给我发威胁短信,我就不能采取点行动吗?” “哈哈哈哈”程子磊突然放声而笑,“威胁?小少爷,别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看着俞先生的面子,我也不敢威胁你呀。”他摊了摊手,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我说给你送份大礼,怎么成威胁了。” “同样的大礼,向野也给我送过。”程子磊指了指自己眉角的疤,“看到这个了吗,是他用酒瓶砸的。我弟弟下葬的时候,我不过是请他去磕个头,他就用酒瓶在我脸上开了这条缝。” 俞远眸光闪动,呼吸都开始变重。 那场车祸发生在夏末,程子凯死的时候,已经是隔年的一月,俞远仿佛能想象到那个被噩梦拴住的单薄少年,在兴阳不见天日的寒冬,又重新被另一只恶鬼捕获时的无助。 “当时我真想杀了他,送他去和小凯陪葬。”程子磊双目圆瞪,眉骨上的伤疤仿佛又重新淌出鲜血,在眼前染出缕缕血红,“不过他不配,那时候他就像只丧家的死狗,那叫什么病来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程子磊扬声而笑,“都不用我出手,老天也在惩罚他,他不配死,他得好好活着,受尽折磨。” 俞远双手握拳,指甲陷进肉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你该被关一辈子的。”俞远道。 程子磊正色看他,“我不会再给他那种机会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吗?用不着你去调查,想知道的话,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向野拖着他那辆破车,去找常青讨了个赛黑场的名额。” 俞远浑身一颤,难以抑制地颤抖。 -“我从那之后就发现自己再也碰不了车了。车祸后的一段时间,我甚至连看见摩托车都觉得呼吸不畅。”- 向野的声音在耳畔回溯。 程子磊继续:“长街摩托黑场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无论是车还是人,都可以提前动手脚,破坏个刹车,或者赛前掰断对手一两根手指,只要你有能耐,没人会管,比赛里就更没有顾忌,死伤都是很正常的事。向野在常青那儿跑了半个月,居然还活着拿了好几场冠军。” “他用赢来的奖金,收买了我厂子的一个赌鬼,那人受他所用,暗中拍了很多证据,警察查封了我手下的两个厂,这笔账,我发誓出来之后要找他一起算。”程子磊看向俞远,“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有能耐给自己找到一个又一个卖命的傻子。” “不管你想干什么。”俞远死死盯着对方带笑的脸,“我提前警告你,别动我身边的人。” “你身边的人?”程子磊稍稍正色,“看来俞小少爷是下定了心思要护着向野了。” 俞远不置可否。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程子磊眯起眼睛,压低声音一个一个地吐字,“这么护着他,你们是不是睡过了?” 那话音像是一柄闪着幽冷寒光的剑,刺进俞远的耳朵,瞬间直入脑髓。他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程子磊凝视他的眼神让他清楚地明白,那不是幻觉。 程子磊抬起手里的酒杯,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俞远的表情,意识到他好像真的不是在装傻,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看来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啊,或者说,没说实话。”程子磊步步紧逼,“我弟弟被他害死,他师兄被他害走。你还不明白吗?向野可不是什么需要人护着的小白兔,他是条蛊惑人心的毒蛇,但凡靠近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现在这条毒蛇,盯上你了。” 一张轻飘飘的相纸落在桌上,俞远定睛看去,依稀能辨别出照片上两个贴身相吻的少年身影。 霎时间,大脑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棒。 无数画面涌上脑海,他和向野相识之后发生的一幕幕,如记忆的胶片纷杂散落。而那两个在黑色摩托车上胸背相贴的身影,此刻地在一众黑白色的记忆胶片里,显得尤为鲜艳而刺眼。 他随即就反应过来,是程子磊把这张照片捅到向野父亲那里去的,这也是导致卫恒离开兴阳的原因。 那种微妙难言的磁场,熟悉而默契的动作,他早该猜到的,他们是那种关系。 “他就是个恶心的怪物,最会蛊惑男人。”程子磊的声音续续而来,横突的颧骨凝着一道狠意,“据我所知,我进去的这一年里,甚至连常青都和他有着不清楚的关系,所以我处处受阻……他对你说的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分得清吗?” 俞远双目泛出挣扎的红血丝,程子磊的话直击要害,要一枚枚从天而降的重磅炸弹,霎时间炸得他的思绪四分五裂,全然不知如何反击。 恍惚间,向野的声音伴着潮湿的夜风,又一句句在他耳边回响—— -“那年,我在九中天台上把程子磊揍了个半死,他出院之后,就找上了我……”- -“他为了报复我,约我到后山比赛,那天晚上下雨,路很滑……在快到终点的山路上,他突然加速冲向了我。”- -“那场车祸,我躺了七个月出院,程子凯躺了五个月,然后下了地狱。”- 然后是程子磊低沉幽寒的问句—— -“他对你说的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分得清吗?”- 俞远闭了闭发胀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像是有一根线,把所有支零破碎的疑惑穿在了一起。 向野有意隐藏的那部分真相,在眼前这张照片的映衬下,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俞远缓缓抬头,和程子凯的一双鹞眼对上视线。 “我或许没办法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但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会信。” 程子凯面色一凝。 俞远伸手拿起桌角的照片,轻飘飘地晃了晃,“忘了告诉你,我也算半个摄影爱好者,这照片角度找的蛮好的,足以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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