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永信想起了年底去省厅开会时挨的骂,脸色分外难看起来:“行了,你们要什么条件,局里都给你们铺好了,你们抓紧时间。” 廖永信是叫路队他们的事弄怕了,现在每走一步都要回头三望,生怕又招来什么麻烦影响他的官运。 叶潮生出了廖永信的办公室,掏出手机通知马勤他们留在饶城配合联合调查。 他回到办公室时,汪旭还在帮许月整理苗语咨询记录的录音。他没打扰这两个人,自己进了小办公室。 电脑上还是他看了一半的许月的论文。 叶潮生想了想,把论文给打印出来,准备带回家接着看。他正在抽屉找个文件袋时,门被轻轻扣响。 许月在门外:“叶队?” 叶潮生一把把论文塞进抽屉里,确认抽屉关好,这才应声:“进。” 许月推开门:“潮生,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他们都走了?”称呼都变了,那办公室里肯定是走空了。否则以许月的个性,哪肯这么亲密地喊他。 “嗯,都走了。”许月走进来,“我明天有监考……” 叶潮生站起来:“明天我送你,今天你跟我回家。” 许月还想说点什么,被叶潮生断然地打断:“从现在开始,我是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呆着的。必须跟我回家,没得商量。” “不是……我不是,”许月脸上浮起一点可疑的红,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是想说,那我得回去拿换洗衣服。” 叶潮生看着他。 重逢之后,他时常不由自主地这样盯着许月。对方的侧脸,鼻梁,嘴唇,眉眼,他几乎都要烂熟于心了,但逢有机会,他还是忍不住要盯着看。仿佛只要他看得足够久,就能穿过皮囊和时间,得到他想要的真相。 许月周身所萦绕的秘密,过去六年的经历,远比他所预想的还要影响深重。 许月让他看得不大自在,出声喊他。 “过来,宝贝儿。”叶潮生冲他伸出手,嘴里依然是两人私下相处时那副不正经的腔调,神情却看不出丝毫轻松。 许月刚走过去,就被一把拽进了温热的怀抱。他犹豫着抬起手,环上男人精瘦的腰身:“怎么了?” 叶潮生不说话,蜻蜓点水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收紧手臂,把人牢牢环住。 许月拍拍他的背:“你刚才去局领导那边了,挨骂了?” 叶潮生扑哧一声笑出来:“宝贝儿……”他说着低下头,凑上许月的唇边,呢喃,“你怎么这么可爱……” 许月被吻得面红耳赤,伸手使劲推他:“办公室,你别,上次都让人……” 叶潮生任由他推开自己,趁着许月不注意,又突然低头在许月唇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啵”地一声,响亮清脆。 许月连羞带恼,转身就往外走。 等他彻底走出去了,叶潮生脸上的笑才淡了,伸手拉开抽屉,拿出那份论文,从抽屉深处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文件袋装了进去,对折一下,塞进了外套里。 还好冬天穿得厚,还能遮得过去。 两个人开车从市局开到海公大,又从海公大开回中心区,折腾了整整将近两个小时。 叶潮生说什么也不能白跑一趟,硬是逼着许月收拾了大半衣服,还有一部分生活用品,大包小包地搬进车里。引得宿舍管理员都出来问许月是不是要搬出去。 叶潮生上了车还一直在笑。 许月被宿舍管理员问得突然,慌乱之下随口说了句宿舍太远不方便。管理员听完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好悬没问一句住哪还能比住学校宿舍更近。 他本来也是稳重机敏的人,偏偏一挨上和叶潮生有关的事,那点机敏就全下线了。 ☆、玩偶之家 十五 物证科和法医科这几天加班加惨了,两科的几头老牛领着牛犊子们埋头苦耕。 张法医盯着自己徒弟做完PCR 扩增,这才从法医科的小二楼里溜达出来,蹲在几辆自行车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的功夫,楼檐的路灯下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片,不一会儿就越下越大。 梅苑旁边的沣田路派出所里,几个值班警察正凑在一起唠闲嗑。 “嘀嘀——” 旁边的电脑突然响起来,搅碎了一室的暖意。 梅苑北区一个居民打电话报警称闻到煤气泄漏的味道,但不知道是哪一户漏了,现在整个楼道都是煤气味儿。调度中心联系了最近的消防中队,同时指示沣田路派出所立刻前往现场配合疏散工作。 几个值班警察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登时紧张起来,立刻驱车赶赴现场。 梅苑北区十九号楼有三个单元,报警称闻到煤气味的是中间的单元。 三个单元的电闸已经被全部拉下,居民陆陆续续地被叫醒疏散出来。燃气公司也派来工作人员,关掉了燃气总阀。 睡梦中被叫醒的居民们心有余悸,顶着细雪,三五成群地站在警戒线外互相打听情况。 物业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二单元1202的住户联系不上!这家人是租户,我们已经找了房东,房东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年纪最长的那个警察当机立断:“撬门工具给我,我上去看看。” 最后决定由一名消防员和一名警察穿上防护服带上工具一起上去。 19栋所有楼层的窗户都被打开了。电梯不能坐,两名战士只能爬消防通道。 12楼一共有两家,报警的是1201。 “哐哐哐——” 警察大力地砸门:“里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我们是警察!这个楼发生煤气泄露,需要立刻疏散!” 无人回应。 消防员借着头灯观察防盗门上能下撬棍的位置。 地上一张纸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黄色的便签纸条上粘着着一小节几乎要失去黏性的透明胶带,大概是什么人想贴在门上,不想胶带退胶,自己掉了下来。 “老哥,你看看这个。”消防员捡起便签纸,闷闷的声音从防护服里传出来,好像远在天边。 警察停止敲门,凑过来。 “我开了煤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1202。” 两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方。可头灯太亮,灯下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 消防员立刻打开无线电联系战友:“1202开的天然气!但是房间里无人回应,我们现在准备破门进去。” 无线电那边立刻回应他:“房东来了!这就送钥匙上去!你们等等!” 几分钟后,另一名消防战士将钥匙送上来。门锁顺利地打开,门里却被什么东西阻着,三人合力才开了门。 原来是里面的人为了防止煤气逸散出去,在门缝处贴了层层的报纸和胶带。 屋内的煤气浓度已经爆表。哪怕一点点火星,都会引发一场可怕的爆炸。 三个人屏息,默契地分头行动,民警搜寻户主,消防员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各处的窗户通风。 厨房门也被从内部用胶带封住了,幸好是塑钢边框不怕起火星,三人合力一拉,打开了厨房。 厨房的地上躺着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已经失去意识,口鼻处全是呕吐物。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满了的纸。 “快叫救护车,1202发现一个女的,已经没意识了。”消防员用无线电通知战友,然后手脚麻利地架起地上的女人,匆匆下楼。 一场灾祸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掐住了喉咙。 早间新闻见缝插针地播出了昨夜这场惊心动魄。新闻中含糊地提到事发地点在丰田路上的某小区。 “现在这些人真是自私,自杀也不找个痛快的地方。”早餐店里的食客愤愤地议论。 许月抬头朝挂在早餐店墙上的电视机看了一眼,画面切过,女主播已经开始念下一条新闻。 叶潮生端着早餐过来坐下,把托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上桌。 他夹起水煎包咬了一口,随即嫌弃:“周末去买点东西以后还是在家做吧,这家味道不行。” 许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以前自己在家做?” 叶潮生一年到头在家亲自下厨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如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的时间长,家里的厨房干净得像个纯情小处男,此刻竟然摆出一副资深煮夫的样子,实在是不要脸。 此人被戳穿了也不知收敛,反而嬉皮笑脸地顺杆爬:“现在有你在了,怎么能跟以前比。” 许月无话可说,低头默默吃饭。 叶潮生把许月送到学校,又掉头回市局。他把车塞进市局狭窄到吝啬的停车位里,看看手机,时间还早。于是他打开车里储物箱,摸出一个文件袋来,抽出一份论文。他昨天趁着许月不注意,把论文留在了车里。 剩下的不多,他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 看完以后,他把论文又塞回文件袋里,攥在手中,心神不宁。 许月在论文中流露出来的一些念头让他有些不安。 论文的结语中提到利用行为遗传学理论和基因信息建立分析筛选模式,以此分析暴力犯罪和冲动犯罪的行为模式和学习机制,同时通过这套模式对那些有着“污点基因”的人进行筛选和干预,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大大降低犯罪的可能。 提出这种激进到近乎歧视的想法的人,和那个脾性温和从来没发过火的许月,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论文中所谓的“污点基因人群”,难道也包括了他自己吗?他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工作手机突然发疯一样响起来,差点要把车顶掀了。 队里同事打电话来通知他,笔迹鉴定和DNA鉴定都出结果了,华仁医院的陈副院长也一大早就从家里被薅了过来。 叶潮生匆匆把论文塞进储物箱,下车进了办公楼。 笔迹鉴定认定两幅画出自同一人的手,华仁医院副院长陈钊的DNA 也和在苗季家采集到的三组DNA 中的其中一组高度吻合。 陈钊被带进市局时还以为自己只是来配合调查苗季的死因。直到两个警察领着他进了审讯室,他才发现事情不大妙。作为一个医院副院长,他虽谈不上有多么大社会影响力,但好歹还有些见识。被请进市局刑侦队的审讯室,必然是警察手里已经摸到了什么。 洛阳是个直脾气不会绕圈子,直接拿出那份鉴定报告,开门见山:“你的DNA在苗季家现场的一件女士内衣上被发现了,你有什么解释?” 陈钊飞快地打量了一下那报告,目光掠过几个眼熟的专业名词,最后落在文末的公章上,“符合”两个简体宋字鲜红得要烧起来。 陈钊顿时明白,那事漏了。 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一遍。死了的人没有秘密,苗季现在就像一只死蛾子,只能任由警察拨来弄去地查个底儿掉,可同样死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秘密守护者,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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