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潮生的车一路开得飞快。 蒋欢这才想起来,今天在现场,老马,唐小池,洛阳,都没见着人。 蒋欢心里一紧,“老大,我们又有新案子了?” 叶潮生没说话,停好车直直进了小区。 老马迎过来:“叶队,你下去看看吧,法医还在里面。” 蒋欢举着电话从后面冒出来:“叶队,小汪给我打电话说咱们路上碰上的那个孩子的父母找到了,现在在市局里。” 叶潮生挑眉看她一眼,摸出车钥匙,“你去吧,这人手够了。” ☆、寄居蟹 四十一 蒋欢开着叶潮生的车回了市局,正碰上同事从现场收工回来,还押着张庆业,许月也从车上下来。 “许老师,叶队不是让你回家休息嘛?”蒋欢凑上去问, 许月笑了下,“犯人抓回来了,我也想看看你们审他,不差这一会。” 蒋欢噢了一声,拔腿直奔办公室。 许月跟着刑侦队的人把张庆业押进了审讯室后没有立刻离开,隔着单透玻璃在观察这个男人。 刑警队的人把他押进去就走了。叶潮生不发话,没人进去审。 或者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警察也不急着要他的口供了。 许月双手插兜,站定看了一会。 很多罪行惨绝人寰的连环杀人犯,并没有穷凶极恶的样子。他们或者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或者平凡无奇,平易近人。 羊会惧怕狼,但很难对另一只看起来像羊的生物心生戒备。 张庆业很自在地坐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还有心思低头研究这椅子是怎么被死死钉在地面的。他没有紧张害怕,也并不思考脱罪的借口。 对方甚至知道隔壁有人,扭头冲着玻璃龇牙咧嘴地笑。 许月对对方的挑衅毫无反应,理理袖口,离开了房间。 叶队长正焦头烂额地安排去抓张硕。他那手机铃声一响,众人皆是一静。 叶潮生看也没看就接起电话,口气急躁:“喂?” 电话是廖局长打过来的。廖局心情很好,在电话那边嘱咐他赶紧连夜把人审了,早点结案。 叶潮生咬着唇不说话,最后才缓缓地说道:“廖局,这案子一时半会还结不了。” “为什么?” “我们在第一个受害人租赁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大量的血迹残留,法医正在这边取证。我们得找到受害者丈夫以及几个相关的人员把这个事问清楚。这个地下室和连环杀人案凶手有什么关系,目前还不清楚。”叶潮生顿了下,又补充道,“我觉得可能还有更多的受害者。” 叶潮生把心里的怀疑死死压了下来。时机不到,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 廖局那边显然不高兴起来,“人都抓到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这个案子上上下下都盯着,叶潮生,你可不要横生枝节。” 叶潮生拿着手机背对众人,没人看到他脸上轻蔑的笑,“廖局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凭空多出来个地下室,物证方面我们要是做的不好,结案报告上说不过去不说,到时候案子送检,检察院那边也得过来说。如果那个时候再打回来要我们再复核,那才是真的麻烦。不如现在顺手就处理干净,您说呢?” 叶潮生口气诚恳,透出一丝“我也不想找事我只是怕事找我”的意思。 廖永信从他这话里挑不出错来,只能由着他去。 叶潮生挂了电话,转过身继续安排工作。 唐小池和洛阳带着人去抓张硕和陈诺。老马走过来,有些忧心,“叶队,咱们这抓人,到时候怎么个说法?” 叶潮生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头也不抬:“陈诺被他们强行带走,一个非法拘禁罪应该够了吧?” 老马还是不太放心,“但是……” 叶潮生抬起头打断他:“案子没破以前,陈诺作为涉案嫌疑人应当留在本市随时等待警方传召,现在找不到他人了,警察到处找他。” 老马想了想,点头认了这说法。 叶潮生又说:“你们查到这里,有几个人知道?” 老马掰着手指头数了下:“我,小唐,小洛,法医,没了。剩下的人都是叶队你带过来的。” 老马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叶队,你是怕……” 叶潮生捋一把头发,声音极低,“我不知道分局在这里面到底演了个什么角色。现在只希望他们能顺利抓到人。” 张法医脱了护目镜从下面走上来,“叶队,现场血迹被破坏得很彻底,基本没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检材。我们试着做了一下现场的血迹定量评估,但是……” 叶潮生明白张法医没说完的话。现场血迹定量评估准确度很低,几乎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只能用来辅助参考。 他点点头,“评估就够了,还要辛苦你们写报告了。” 老马进地下室转了一圈,上来找叶潮生,“叶队,这边基本可以收工了。咱们也回去等小池他们的消息吧。” 蒋欢开着叶潮生的车,带着那对夫妇去医院。 “大姐,您孩子身上还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胎记啊,痣啊之类的,您还记得吗?” 蒋欢问。 妇女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嗓子有点哑,她从昨天接到消息起断断续续地哭了一整天,“他背上有个胎记,像条小鱼,我们就得他起了个小名叫小鱼。他三岁的时候在家门口玩,他奶奶回家拿个东西的功夫,孩子就没了……这五年来我们一直在到处找……” 女人说不下去了,埋下头低低地抽泣起来。 失踪儿童信息库从建立至今收录了将近七万名失踪儿童的信息,而被成功找回的孩子,不足其中的零头。 这七万多条信息,每一条背后都是一个绝望的家庭,几千个不能成寐的夜晚,数年徒劳的寻找,和一个这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的孩子。 “警察同志,” 采血中心里,女人拿着棉球按着胳膊上的针眼,小声地对蒋欢说,“我有种感觉,这个是我的孩子。” 蒋欢怕最后结果出来不是,让她空欢喜一场,不敢跟她把话说死,只能拐着弯暗示她,“如果血型匹配,做得进一步的亲子鉴定,才能确认结果。你现在先别……” 她迟疑着,她要怎么告诉一个苦苦寻觅的母亲别抱太大的希望? “不,你不懂,我是做妈的,我有感觉,” 妇女拉住她,通红的眼里满怀希望,“你能不能先去帮我看一眼,他背上有没有个胎记?就看一眼?好不好?” 蒋欢叹口气答应了。 她跟领着他们采血的护士打了个招呼,自己转身上楼去儿科。 她来过两次,儿科的护士都认识她。小孩只是肋骨骨裂,不算严重,被安置在了普通病房。 蒋欢叫上护士一起进了病房。孩子睡得正沉。蒋欢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拉下宽大的病号服—— “我的天!” 陪着蒋欢来的护士在一旁捂着嘴,低低地惊呼。 孩子背上没有什么鱼形的胎记,只有一块成人手掌大小的,呈三角形的,皮肉虬结的狰狞伤疤。 蒋欢把孩子的衣服拉好,又替他仔细盖好被子。 小护士跟着她走出来,义愤填膺:“警察同志,这种疤一看就是创后护理不当导致的增生过度,剖腹产的产妇身上最常见。这么小的孩子,谁这么下得去手?” 蒋欢摇摇头,她心里有个成形的猜测不忍说出口。恰好电话响起,蒋欢接起来,是检验科的打来的。那对夫妇和孩子的血型检测是配对的。 蒋欢挂了电话回到采血中心,面对两张充满期盼的脸,“你们初步的血型是配对的,接下来还得做进一步的亲子鉴定来确认亲缘关系。” 女人激动地扑上来,“胎记呢?胎记你看到了吗?” 蒋欢扭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胎记没看到,可能是……被人去掉了。” 女人呆住,艰难地消化着她话里的意思,过了许久,终于发出一声低鸣,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响起的电话铃救了蒋欢。 “蒋欢,你赶紧回来。”汪旭的声音很急,“小唐他们一口气抓了三个人回来,要连夜审,叶队叫你赶紧回来帮忙。” 蒋欢挂了电话,为难地看了一眼跟在她旁边的一对夫妻,“那个……今天这么晚了,要不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你们带上证件,我带你们去鉴定中心做司法鉴定,你看行不?” 男人犹豫了一下,“我们能看看孩子吗?就看一眼?” 蒋欢为难了一会,狠下心拒绝了他们的的请求,“孩子现在还睡着。再说现在结果没出来,万一不是……大家都是空欢喜。” 男人神情失落,但点点头表示理解。 蒋欢带着夫妇二人出了医院,女人突然发现自己围巾落在了刑侦队办公室。蒋欢索性带着他们先回局里。 局里已经翻了天了。 审讯室所在的二楼,警察们进进出出。 张硕结结巴巴地喊着要找律师,唐小池气极反笑,“找什么律师?先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上了法庭有你找律师的时候!” 陈诺对审讯室已经很熟悉了。 他被张硕几个人折腾得灰头土脸,面色蜡黄。一米九的大个缩在一张小椅子里,再次和老马面对面。 叶潮生正在办公室里听洛阳说他们抓人的经过,老马进来:“叶队,陈诺都招了。案发当天晚上他去过齐红丽家。他去的时候齐红丽已经死了,他害怕,怕警察怀疑他,没敢报警就走了。临走前拿走了齐红丽的一个日记本。至于齐红丽的地下室,他是真的不知道。” 洛阳皱眉,“就是张硕那群人要的什么账本?” “对。”老马倒了杯水,喘口气,“那本子在他家,我已经叫人带着他去拿了。” 叶潮生皱眉,“他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 老马走到叶潮生旁边,压低声音,“我怎么感觉他像是被分局的人给吓着了……陈诺说他本来拿走那日记也是鬼迷心窍,拿回去以后死人的东西他又嫌晦气也没动过。后来没想到分局找到他,硬说是他杀了齐红丽,他反而死也不敢承认自己去过齐红丽家了。直到我告诉他凶手被抓着了,他才跟我说实话。对了,分局的人也问他,从齐红丽家拿没拿过东西。” 洛阳听出些不对劲:“分局的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事先还知道齐红丽家有什么?” 叶潮生拍拍洛阳:“这个先放下不管它。你们抓回来的这几个人,抓紧时间审出来。非法拘禁可大可小,他们也没动手打陈诺,我们关不了这群人太久。” 几个人说话间,蒋欢带着一对夫妇进来,“哎,你们在这办公室里有没有看到一条红色围巾?” 叶潮生回头,不满地在桌上叩了两下:“蒋欢,作为你的领导,我不反对你学雷锋,但你能不能分清你的主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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