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回过头,见沈行琛正大睁双眼,对着门上贴的规定咋舌: “上厕所还要规定时间?不许说话不许笑?妈呀,这是学生还是一二三木头人。” 宿舍里,八张铺上床单被罩都是相同规格,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被角尖得能把人戳瞎。墙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模一样的八只脸盆,盆里的杯子和牙刷,全都出奇一致,就连墙角放着的一排暖壶,把手都冲着同一个方向。 扫视一圈有些过分整洁的屋子,裴郁心下暗忖,不愧是号称半军事化管理的实验中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蒋凤桐的床铺在最里面,是张靠窗的下铺,床栏上贴着她的名字和编号。被褥平整,连一丝褶皱也不见,仿佛并没人在上面生活过。 床下放着她的行李,跟其他同学不同的是,她的箱包原封不动放在那里,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宿舍中央长桌上,属于她的那一块区域,似乎也比别人的用品少一些,不知是不是还没摆出来。 戴上手套后,裴郁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箱包,发现衣服鞋子,包括校服,都还留在里面,几本课本也放在包里,没有拿到桌上。 他寻觅了一会儿,没找到手机和钱包。 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裴郁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想,这情形,像是到校后想起临时有事,走得匆忙,行李还来不及归置。 他绕着桌子踱了两圈,看到其他同学的抽屉里,还或多或少有一点小装饰或小玩意,偶尔还有本杂志之类闲书,都遮遮掩掩地藏在深处,应当是不在学校允许的范围内,偷着放起来的。 但蒋凤桐的领域,却是表里如一的寡淡利落,并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不知情的人见了,一定想不到这是个十五岁女孩的地盘。 裴郁暗想,从这些表象上来看,对方倒像是个清心寡欲,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孩子。 然而,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 正在凝神细思,沈行琛从旁边走过来,满脸惊讶地对他说: “这个学校的规定简直太恐怖了,每天的用水用电都是一个固定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哪个宿舍高了低了的,都唰唰扣分。最恐怖的是,这种恐怖的规定居然还在一丝不苟地执行,比监狱管得还严呢!” 裴郁凝神望着对方,随口道: “实验中学的传统。” “你以前也在这儿上学?”沈行琛眼睛瞪得更大了,神情一派天真无邪。 裴郁轻轻摇头,视线却不动: “我没有那么好的成绩。” “哦。”对方恍然地笑笑,不再多言,转过头去看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书。 裴郁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一步,微微垂头,在对方侧颈处,无声地深呼吸。 没有香水味道。 他心底一凉,那种熟悉的,幽微的香气,消失不见了。 身前的沈行琛无意间一回头,见他凑得这么近,着实吓了一跳,受惊不小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桌沿上,龇牙咧嘴,瞪大眼睛: “你……你干吗?” 见对方这副如临大敌的雨隹木各氵夭卄次惶恐模样,裴郁一时有些语塞,抿紧双唇,无言以对。 他微微昂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失态,又见沈行琛那对大睁的漂亮眼眸里,渐渐覆上一层带有恍然大悟意味的惊奇: “裴法医……还有这种癖好?” 裴郁一怔,也忘记应当立刻退开以证清白,直直立在原地,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想,是沈行琛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从他和桌子之间的空隙里,悄无声息地闪身,挪了出去。 闪远后,还探着脑袋,看看裴郁,略带讨好地赔笑: “咱们事务所的业务,卖艺不卖身。” 瞅着那张明明再熟悉不过,神态口气却全然陌生的脸,裴郁只觉得,脑海中像有一团乱麻在搅扰,找不到头绪也摸不到出路,思绪全在左冲右撞中迷失,分辨不清逃脱的方向。 他探询又困惑的目光,专注盯着对方,像在看一张自己捉摸不透,却蜚声海内外的名画。 难道真是突然失忆,他暗忖,失得如此干净彻底,就像直接换了个人。 “你们干什么呢?” 正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互相窥探与打量之际,门边传来窦华的声音,清越,明朗,像窗外的阳光。 “没什么。”裴郁少见地抢先说道,而后,又把宿舍里关于蒋凤桐的所见所闻,向豆花儿和廖铭简单阐述一遍。 说完,他看到廖铭略一点头,似有所思。豆花儿拿着笔记本的手倒是一拍,似乎相当同意,还从本子里翻出一张长照片,展示出来: “蒋凤桐的班主任去开会了,没在,我们只跟她几个同学打听了一下。你们看,这个就是她。” 顺着豆花儿手指的方向,裴郁看到,那是一张班级合影。那个叫蒋凤桐的女生,中等个头,五官平凡,肤色半黑不白,扎着普通的低马尾,在五十余个穿校服的学生中,显得很不起眼,属于那种走在大街上,泯然众人,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类型。 “据同学反映,蒋凤桐性格孤僻,寡言少语。”廖铭一边带着他们走出宿舍楼,一边说道,“没有朋友,也没什么爱好,不合群,从不主动参加集体活动,只有在班级合照里,才知道她还属于这个班。” 豆花儿把照片重新夹回本子里,不无奇怪道: “这个女孩好像很安静,不爱说话,跟同学之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不会有什么仇人吧。你们说,把她带走,目的会是什么?” “带走?”沈行琛率先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别人带走的?” 豆花儿眨眨眼睛,似乎对这种疑虑感到费解: “刚才她家长不是说了么,她一直很听话,哪儿也不去,这回都返校了,就更不会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往外跑了。应该是被别人骗走,或者掳走的吧。” 裴郁正默默走着,冷不防听廖铭问过来: “你怎么看?” 蒋凤桐宿舍里没开封的箱包,没拿出的课本,没收拾的衣物,从裴郁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沉吟一下,坦然道: “我倾向于,她是自己走出去的。”
第61章 社死现场 “自己走出去?”豆花儿很是惊奇,“为什么?” 裴郁轻轻摇头: “只是初步推测。沉默的人,通常很少与别人交心,很难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我同意。”他听见沈行琛连忙附和道,不由得转头,瞅了对方一眼。 沈行琛目光朝他扫来,口气是一种磊落的调侃: “所以……我们很难知道,裴法医在想什么。” 说着,他又见沈行琛拿胳膊怼了怼豆花儿,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 “刚才裴法医还贴我特别近,闻来闻去的,我差点儿以为他要吻我呢。” 裴郁呼吸一窒,瞬间感知到豆花儿和廖铭的眼神,齐刷刷向他投来,一个满是惊讶,难以置信,一个饱含探究,幽深莫测。 校园里还回荡着清脆的下课铃声,几个人面面相觑,疑惑太多,反而不知从哪里问起。 一时间,连身旁的空气都显得有些黏稠,凝滞在鼻端唇齿,弥散开一种令人尴尬的静默。 裴郁从未经历过这种社死现场,仿佛内心深处,某种隐秘,龌龊,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被突兀地强行拎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供路人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这种处境,使他如同在众目睽睽下被剥光衣服一样不自在,他咬咬牙,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攥紧,掌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心渐渐漫出几分温凉的潮意。 他不由得朝沈行琛瞪了一眼,却看到对方脸上的微笑,是十足的坦荡和光明,似乎确实在为这件事感到好笑,没有半点儿暧昧与暗示的成分。 他发现,眼前这个与沈行琛有着同样外表,却宣称自己是侦探何年的人,他不仅十分陌生,还实在有点看不透。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廖铭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这忽然冻结的沉默。 裴郁略微松了一口气,偏偏,豆花儿又趁廖铭接电话的功夫,拉着沈行琛小声追问: “你说我们裴哥想吻你,真的假的……” 一口气卡在呼吸道,上不来下不去,裴郁险些呛了一声,立刻往旁边迈了一步,耳不闻心不烦,与活人的八卦之魂保持距离。 廖铭手机里,有个少年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可惜支支吾吾,听不真切。 所幸,廖铭很快便撂下电话,打断了豆花儿与沈行琛的窃窃私语: “是蒋凤桐的同学,说昨晚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她从学校后门走出去,不久之后,他们班主任好像也出去了。” “哪个同学?”豆花儿的手还扯在沈行琛胳膊上,“是她那个同桌吗?” 廖铭稍稍点头: “听声音是。” “那他刚才怎么不说?”豆花儿瞪圆了眼睛,“这不是耽误时间嘛。” “他不敢。”廖铭神情略显严肃,“乱管学习之外的闲事,会被同学举报。” “这是什么变态的风气。”豆花儿啧啧两声,不是很相信地问道,“实验中学的管理制度,是这样的吗?” “不止。”沈行琛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看来的宿舍管理规定讲给他听,“他们连去厕所都有要求……” 裴郁默默在一旁走着,路过一幢教学楼,不经意间抬眸,入眼却是铺天盖地的红色条幅,层层叠叠,悬挂在楼宇之侧。 【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悬梁刺股抢占每一分,决战高考横扫千万人。】 【寒窗苦读披星戴月磨利剑,破釜沉舟玉汝于成试锋芒。】 …… 有些是写给刚刚结束的高考,有些是献给即将到来的中考,林林总总,无一例外,全都一腔热血,奋发向上,誓要将励志进行到底。 虽然打过下课铃,但楼上走廊边,走出教室的学生并不多,仅有的几位,手里也都捧着些本子册子,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背诵知识点。 才刚返校,便有这样严格的学习状态。裴郁暗忖,实验中学的确是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一理念,贯彻得分毫不差。 他转头,看到廖铭视线也落在那些条幅上,眸色幽深难辨。 “去筛监控。”他听到廖铭轻轻说,“发现蒋凤桐,及时让她父母辨认。” ———— 在学校保卫科经过层层请示和审批,调取到昨晚的监控,几个人又从屏幕上熙熙攘攘穿校服的学生中雨隹木各氵夭卄次,找出疑似蒋凤桐的女生时,已是下午时分,蒋凤桐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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