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桐循着声音抬头。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而后被手中的杯子烫得一抖,失手打碎了溢出牛奶的玻璃杯。 他听到有人轻声劝诱着:“你点开水龙头,把手冲一下。”直到手指被冰冷的水流冲得打了个哆嗦,才算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抿了下唇,条件反射地道了歉。 “对不起。” 吧台对面,安祈像是放心般叹了口气。 “疼得厉害吗?”他问,“先关门吧,我送你去医院。” 安祈这话说得没问题。 按道理说烫伤只要涂点药就行,然而新纪元后律法严苛,平民百姓根本买不到药,有事自己根本解决不了,只能上医院挂号。印桐看了他半晌,在安祈担忧的目光中蓦地笑出声,他说:“算了算了,你这模样跟我上医院,还不知道给咱俩谁看病呢,你就老实点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好。” 安祈停顿了片刻,皱着眉摇了下头:“我不放心。” 印桐笑了。他一边将光屏上的“正在营业”调成“有事休息”,一边收拾好橱柜里的小蛋糕,一样装了一个整理出一个大盒子,用小丝带绑着挂在了安祈脖颈上。 他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个二十岁的大活人,看个病还能迷路了?” 安祈被陡然加重的负担压得差点贴在吧台上,仰着头委屈地看着印桐:“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印桐笑着揉了把安祈的头发,“小礼物都收了,你就安心回家吧。” 他打开光屏上的关门系统重置了密码,换了衣服,推着眉头紧蹙的安小少爷出了店门。 堆满毛绒玩具的橱窗在关门提示音中被灰色的防护层覆盖。隔壁花店的老板闻声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束花,随口问道:“今天走得这么早?” 印桐把那束花也插在了安祈脖子上挂着的蛋糕盒里:“有点事。” 老板笑得有几分促狭:“要约会吗?” 印桐回头瞟了安祈一眼,大男孩的脸已经红了一片,连耳朵都有沦陷的趋势。 他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对啊,约会啊,难得泡到一个这么好看的,怎么能不拉出去秀秀。” 他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眼看着安祈眨着眼睛,相当难为情地别过了脸。马路对面有辆漆黑的悬浮车稳稳地停在了印桐的视野尽头,他瞅瞅对方的架势,再瞟了眼面前的小少爷,用自己还算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道:“你该走了。” 安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脸上的红晕瞬间如潮水般退却。 他那双烟灰色的眸子牢牢地圈着印桐的身影,咬着下唇吐出一声极低的呢喃。 “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印桐看了他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安祈的脸色瞬间苍白,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印桐的眼睛,仿佛不甘心似的又问了一遍。 “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印桐再次摇了下头:“不可以,”他眼看着青年神情恍惚,才仿若恶作剧得逞般笑着补充道,“要来就后天来,明天店里不欢迎你。” “为什么不欢迎我?” 印桐看着安祈迷茫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撸了把对方的头发。 “为什么不欢迎你?”他笑着回答,“因为,我还没收到第四封信呢。”
第8章 .医生 那些古怪的信件到底是谁寄来的? 时至今日,印桐算是有了些头绪。 他鲜少与人相处,平日里近乎独来独往,与他交换了终端号码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知道他具体家庭住址的人。 印桐一开始收到快递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寄得不大对劲。 他不是没怀疑过快递小哥,实在是那孩子目标太大。倘若他真的有问题,以Christie看监控器的速度,这会估计已经快递公司劝着告老还乡了。 一封快递由发出到接收一般只会经过三类人的手,寄件人,快递员,和收件人,倘若问题不是出在快递员身上,就是应该出在寄件人身上。 所以搞不好,那个神秘的寄件人还真的认识他。 印桐琢磨了一下,“认识他”这个说法范围可就太大了。 众所周知,印小老板小本经营,甜品屋里外只有他一个人,每天至少能面对几百号生面孔。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目的不纯的,有没有什么心怀鬼胎的,有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印桐可真不知道。他就是个良民,怎么也搞不出“能听见别人的想法”这种逆天的超能力,能少做几场噩梦都算是走了大运,安稳活着简直是上天眷顾。 他本来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开着店里监控录上一个星期,谁知道Christie刚走,安祈就自觉地抢走了头号嫌疑人的宝座。 这家伙的目光太明显了,他要是没什么别的想法,印桐现在就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十遍。 不对,现在写不成,他还得先把眼前这医生解决了。 中午12:18,在答应了安祈先去医院给手上个药后,印桐坐进中央城内的一家小诊所里。他看着医生的脸,医生看着他的手,沾满酱汁的面条在塑料餐盒里甩了一个来回,顺着医生挂着辣子油的烈焰红唇滚下了喉咙。 印桐笑着问了句:“好吃不?” 医生舔掉嘴上的油,甫一开口,先打了个千回百转的嗝。 “我不是,嗝,印少爷您烫了手来我这干嘛啊。您抬头瞧瞧,我这是精神科,精神科是干嘛的您知道吗?精神科是治脑子,不是治爪子的!” “我社恐啊,见着外人紧张。而且你看看我这个可怜的样子,你忍心让我跑来跑去,找你们那基本不存在的小护士吗?” “忍心,我可忍心了,”医生气急败坏地一抹嘴,低头看见手背上那片红油,扭曲着表情直奔水龙头。他背对着印桐,将水池上的洗手液摁得“咕啾”直响,“社恐?你社恐?你那甜品屋开得人满为患的,你跟我说你社恐?更何况您这伤的是手,又不是脚,多跑两趟顶多累累您经年不动的小腿肌肉,还能有助于身心健康。” “我不敢啊,”印桐捏起医生扔在桌上的钢笔瞅了两眼,拔开笔帽,迎光观摩着笔杆上晶亮的笔尖,“你看我这一天到晚噩梦来噩梦去的,我梦里那破教室都死人了,搞不好现实中哪天再来个幻觉,我就把你们那诊所之花的小护士给捅了。” 医生洗手的动作一顿,他看着水流沉默了半晌,关掉水龙头,一边擦着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又出现幻觉了?” 印桐摇摇头:“还没,但你知道这玩意就跟小姑娘的大姨妈一样,它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医生抽了下嘴角,收拾了桌子上的外卖盒子,重新坐回印桐对面。 “成吧,”他叹了口气,敲开桌面上的双面光屏,打开了印桐的病例,“我也管不了你的大姨妈,我们来讨论一下我的老本行,比如你的脑子是否还健康。” “你最近做了几场噩梦了?” “你应该问我哪个晚上睡好了,”印桐耸耸肩,“我梦里的场景已经换了,原先那铁盒子似的教室能开门了,教室后门外是一条走廊。” “嗯,往哪走?” 印桐笑了:“哪都走不了,前天夜里开门的时候走廊里死了个学生。昨天夜里开门的时候刽子手还没走,手里正握着凶器。” “那是一把小巧的,淬着夕阳的尖刀。它的顶端还挂着受害者的鲜血,侧峰上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像。” “死者就躺在刀锋正对着的阴影里,血流了一地。” 医生没抬头,点着光屏问了句:“那人像是谁的?” 印桐伸手拖开他的屏幕,隔着桌子直视着医生的眼睛。 “不知道,”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看不清。搞不好今晚梦里那个刽子手还能再走近一点,倘若它没有冲过来捅死我,我就努力看清楚它那刀上映的是个什么人。”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医生沉默地看着印桐的眼睛,他只能从那双漆黑的瞳仁中读出些许恐惧亦或是惊慌之类的情绪,而后意识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位患者,也许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他在害怕,他真的很害怕。 医生突然想笑。 他想着谁会不害怕呢?换个正常人连续做上两三年的噩梦早就疯了吧。更何况这噩梦买一送一强买强卖,不仅在睡觉时折磨你的神经,还在你清醒的时候折腾你的意志。 这哪是什么噩梦,这简直就是毒品。 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移开视线,在通讯录中翻找了两下,打开了一个联络界面。 “我建议你有空还是去看看,”医生将光屏上的明信片放大,指着联络人那张高清证件照,“你看,我师兄怎么看都是新纪元杰出青年,品学兼优五官端正,你过去跟他聊上一个小时也不亏不是?” 印桐笑了:“我是看病,又不是相亲,你师兄长得再好看也是科学院下属,搞不好一个兴奋就把我上交给国家实验台了。” 医生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人体实验是犯法的。” 印桐摇头:“盗窃杀人也犯法,你看边缘城市天高皇帝远,不是照样乱得一塌糊涂。” 医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截住了话头。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朗声喊道:“请进”,推开门的是个小护士,瞧见诊疗室里有人,就小心翼翼地只露了个头。 “童医生,您要的烫伤膏。” 医生瞬间卸了力气,打着哈欠靠进椅背里伸了个懒腰,他就像个听到放假的上班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一边对小护士招了招手,说着:“拿进来吧,”一边看向印桐,翻了个明显的白眼。 他说:“患者,还不快伸出你的猪蹄子?” …… 印桐是在第二天早上收到第四封信的。 打破了以往两天一封的常规,这回的日记来的相当的迫切,就好像某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恨不得立刻爬上情郎的喜床。 他叼着牙刷含着满嘴泡沫,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随手将信撇到客厅的茶几上,就马不停蹄地冲回了卫生间。 清晨的时间总是短暂而繁忙,时针不会因为长得你帅气逼人就止步不前。距离9:00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印桐终于收拾完了自己,他倒了杯水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放空了半晌,享受着冬日清晨稀薄的阳光。 他在心里读着秒,尚未数到30,手腕上的移动终端就疯狂地震了起来。 视频通话,来自昨天夜里就飞往大洋彼岸的Christie小姐。 “早啊小姑娘,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你有没有很兴奋很愉快?” 印桐靠着沙发背,用棒读般的语气念完了这串“网红问候”。然而光屏对面的Christie却根本不吃这套,绷着张小脸,冷声道:“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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