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0日 在收拾完Christie的遗体后,班里的同学们将那些分装好的垃圾袋堆进了五楼的活动室。 浓重的血腥始终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人们的鼻腔。空旷的走廊已经脏得宛若海边的渔场,到处都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浊印。 没有人说话,或者说没有人敢说话,旁观者、肇事者全都低眉顺眼地收拾着案发现场,所有人聚在一起,肃穆得就像参加一场葬礼。 那堆尸体在活动室里积压了8个小时。 董天天他们本意是在今天的课程结束后,将那堆糟糕的“垃圾”运到校医院后面的那块空地上,那里有个密闭的垃圾坑,里面长年装填着各种扭曲着的“实验品”。 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知道那个地方,科学院的老家伙们做事从来正大光明,无论什么腌臜的物什都能让孩子们看见,就好像这些被关在“箱庭”(学校)里的小白鼠根本没有智商,或者说他们就算看见了,也没能耐反抗。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做法终究有些不妥当。董天天甚至一度以为那个“尸体坑”是专门用来震慑学生的“教鞭”,后来发现校医院里的那帮白大褂们根本没想那么多,他们存粹就是顺手一丢,就像扔掉实验用的小白鼠一样。 把已经死掉的学校里的学生,砸碎心脏,轰烂脑袋,扔在校医院后面那个密闭的铁盒子里。 肆无忌惮。 也确实不需要忌惮,一堆毛都没长齐的小白鼠(学生)有什么好忌惮的? 不过这种行为倒是给董天天他们提供了便利,比如如何处理Christie的尸体,比如未来如果要逃出去,应该躲在什么地方。 那个铁皮箱子是个挺好的躲藏地点,就是门不大好开。密码锁在箱子外面,一旦进去了就不大可能出来,所以倘若要借地方,具体操作还需从长计议。 董天天是这么想的。 可没想到现实根本没给他留下计议的时间。 因为傍晚18:45,当他们再度打开活动室的大门时,所有的垃圾袋都不见了。 没有血,没有尸体,甚至没有一丝半毫的血腥味。落满灰尘的活动室里漂浮着晦暗的夕阳,厚重的窗帘堆叠在乱七八糟的杂物上,董天天握着门把手站在冰冷的走廊里,低下头,刚好可以看见程明雀苍白的脖颈。 多奇怪啊…… 董天天想。 他看起来就像个死人一样。 那天傍晚董天天将睡在活动室地板上的程明雀叫醒,带着那个明显神情恍惚的小伙伴回到了宿舍。他在送程明雀进宿舍门的时候还跟他舍友打了招呼,叮嘱对方一旦有什么不对,就去楼上338找他。 他的直觉被绷成了一条细弦,心脏正踩在上面跳舞。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那间活动室,那些丢失的尸体,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可笑的梦。 而后在凌晨的梦境中,炸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有人失踪了。” 这是董天天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 董天天费尽力气从回忆中捞回自己的思绪,向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站在杨旭面前。 他想着自己居然在这家伙出现的一瞬间愣了两秒,还差点被这么个腌臜玩意逼着爆了粗口,这时候要是真的吐出个一字半音可就亏大了,被鬼抓到回个档,他估计哭都没地方哭。 毕竟他手里这玩意可不是那个脑子缺弦的小表弟,谁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搞不好比宿舍楼里的姜饼人还恶心。 杨旭看着他笑,眉毛却下垂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整容失败了,面部神经根本不协调。他看上去像是想再跟董天天唠唠家常,结果“表哥”两个字还没吐出来,后脑勺的头发就被董天天一把拽住,压着脑袋灌进了消防栓箱里。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空旷的休息厅里回荡,震得刚从楼上跑下来的夏泽兴一个踉跄。他差点以为是哪个智障老哥又一时兴起存了个档,待看清是董天天在揍人,反倒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正想打个招呼,恍惚间想起捉迷藏副本里不能说话,硬生生地把嘴里那句颇为激昂的问候咽了回去。 倒是董天天似乎没看见他,拽着杨旭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怼进去又拔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得宛若火锅里涮面,带着一箱盖上的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看上去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杨旭的脸已经烂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陷进肉里的玻璃渣上海挂着血,被割得像个七巧板似的嘴一开一合,甚至有什么东西从他嘴唇上掉了下来。 他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却还要身残志坚地完成属于NPC的表演。他说:“表哥你怎么生气了?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 “毕竟,我死的时候,可是相当惦记你。” “相当的,不甘心。” 第136章 受害者 董天天心想,你这话说的就不新鲜了,死的时候还惦记我的人可太多了,不差你一个。 箱庭online70%的拟真度在此刻发挥了相当显著的作用,整个场面由于太过血腥而被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马赛克,铺天盖地的滤镜将杨旭裹得就像个剥了皮的手指头,从上到下就只能看见他那张快要咧到耳根的嘴。 他就像个带着面具的小丑,在脸颊下方开了一道漆黑的弧线。污浊的血水从那张满是笑意的嘴里往外涌,顺着他纤细的脖子,淅淅沥沥地溅了一地,蔓延着浸泡着冰冷的地板。 董天天施暴的手紧了一下,垂眸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甩开手,穿过碎得稀烂的玻璃去拿消防栓箱里的消防斧。 他其实不止一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或者说不止一次,梦到过杨旭满是血的脸。 三年前的那个凌晨,董天天在尖叫声和敲门声中被人叫醒,来访的是个低年级的学弟,今年刚入学,看上去还长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 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不多。一个学期的填鸭式教育虽然逼迫他咽下了太多的“新知识”,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原先——进入这所学校之前的正常世界,以至于根本理解不了,或者说不愿意理解这些令人作呕的现状。 他拽着董天天的袖子,哭嚎着自己的“舍友失踪了”,他说:“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我只是起来上了个厕所,发现门开着,他就人已经不见了。” ——“……你的室友有什么朋友吗?你问过隔壁宿舍的同学吗?你的室友平常梦游吗?”董天天问。 他的心情其实不太好,是个人都不会好的,毕竟凌晨三点正是大脑缠绵梦境的时候,骤然惊醒后唤起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暴躁。他揉着山根,试图将那个骤起的眉心推平,然而小学弟并没有给他松口气的机会,他站在走廊里,哭得就像个丢了玩具的小朋友。 ——“他不见了,”他低着头,哭得浑身发抖,“他不会梦游的,没有人见过他。求求您,求求您帮我找找他,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他” 开门声打断了学弟的叙述,董天天抬起头,看见印桐正站在对面335的宿舍门口。 他没开灯,握着一把小巧的、看上去没什么光泽的手电筒。微弱的冷光揉着月辉照亮了学弟脸上污浊的血痕,黑暗中董天天看到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晃了一下,就像是一只马蜂或者蝗虫,伴随着学弟的嚎叫声撞击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晦暗的走廊里安祈蹲在地上,单腿压着学弟的脊椎拽起了他的头发。印桐的手电筒光越过廊道照过来,照在学弟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映出了他脖颈深处一片乌黑的血色。 那是什么? 董天天看见安祈在学弟的脖子下摸了一下,冲印桐摇了摇头。 凌晨3:15,印桐关掉了手电筒,董天天听到有谁轻声叹了口气,而后在宿舍门口、在极近的距离里,听到了一声清晰的—— “咔”。 ——就像是木片被掰断时的悲鸣。 董天天想。 ——就像骨头错位的声音。 黑暗中安祈松手站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支撑,脱离他的手心软软地砸在了地板上。浑浊的夜色几乎要吞噬掉所有的声息,董天天穿着一件睡衣站在宿舍门口,只觉得穿堂风堆积在整条走廊里,冻得他手足僵硬意识不清。 他不知道印桐什么时候又打开了手电筒,正偏着头无奈地冲他笑。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要开启一个很糟糕的话题,并且这个话题内容可能比当前死在董天天宿舍门口的小学弟还要恶心。 于是董天天摆了摆手,在印桐开口前阻止了他。 ——“你等我一会,”他捂着嘴向后退了两步,“我有点想吐,先让我吐完再说。” …… 印桐要讲的故事,开始于一个荒诞的恶作剧。 柯心妍夹在作业本里的那几张小纸条煽动了几个胆小鬼,他们聚集在一起,威胁着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逼迫他将“妖怪”(Christie)推下了天台。 他们为了掩盖罪行,要求所有的共犯死守这个秘密。然而Christie没死,并且在今天下午,咬伤了其中的一个肇事者。 今天……下午? 董天天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安祈,却没有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半毫的诧异。 他就像是早就知晓了Christie还活着的事实,或者已经对这个结果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走在最前方的位置,视线绕过向上蔓延的楼梯间,在回头和印桐示意过之后,接过手电筒率先向上走去。 ——“那个肇事者是第一个失踪的人,第二个就是学弟的室友,”董天天听到印桐轻声说道,“不过学弟的室友其实不是失踪了,它疯了,突然就疯了,咬伤了学弟后还妄图在走廊里美餐一顿,然后被见义勇为的安小同学扭送进校医院了。” ——“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先将学弟关回了他自己的宿舍。我还以为我们今天晚上要通宵了,但实际上学弟只用了6个小时就爬起来了。” ——“安祈刚才摸过它的脉搏,它已经死了,凉得透透的。” ——“可他,”董天天舔了下自己干裂的唇边,“可他还在说话。” ——“seed病毒的受害者,那些丧尸也都能说话,”印桐笑了一声,“言语、活动并不能作为一个‘活人’的标准,你没在科学院见过seed的实验品吗?” ——“seed的……实验品?” ——印桐的声音顿了一下,他在黑暗中伫立了近三秒,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用一种古怪的、颇具羡慕的音调轻声感慨道:“抱歉,我忘了,你只是来观摩实验的工作人员家属。” 董天天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他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印桐后背上移开,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在黑暗中艰难地辨认着他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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