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如此,责在此,不难为。” 柳长卿说完,抬手摘下一片翠得发黑的叶,细细把捻,良久勾唇笑着,随即冷傲转身离去。身后扬起的一丝风,陡地变得寂寥。 检侦组内,气氛有些沉闷无趣。所以江白与欧阳燊拨开桌上物品,摆上了一盘。 “第一手就下天元,你是厉害还是无知?”欧阳燊指尖夹一枚白子,前倾的头忍不住半抬起,无语地看着对面的江白。 江白闻言,又夹起一枚黑子,撇撇嘴:“等下你可别求饶。” 欧阳燊定睛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在黑子旁落下一子后,边夹起另一白子边说道:“多久没回家了?” 江白随手一点,连沉思的模样也懒得装作。“半个月了吧。” “多久没见他了?” “半个月了吧。” 欧阳燊面对江白吊儿郎当的回答,有些气郁,没好气地啪下了一子,说道:“你知道我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江白漫不经心地回道,“放长线钓大鱼嘛。” “万一连虾米也得亏了呢。” “你放一万个心吧,是他们要这技术,你还怕他们不主动出来?所以嘛,好好等着就是了。” “慕容教授那边,你什么时候再去?” 江白猛地抬眼,目光如爪扣向他:“事情未完结之前,谁也不能去,除了部署需要。” “但我担心,这老教授会忍受不了被牢笼禁锢。” “你放心,他对自己的命爱惜着呢,就像珍爱端粒逆生技术一样。毕竟他一死,这项几乎穷尽他毕生心血的研究便从此灰飞烟灭。” 欧阳燊右手一放,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上黑白缠绕的阵势。“你家附近的眼线,大约也可以撤掉了。” “嗯,待他来求助时,不至于有太多踌躇。” “你真相信他?” “贼子何诚?不过是······”他顿时不作声,低眉一瞬,捻起一颗黑子便落在棋盘山河上。 欧阳燊默默看他几眼,心中轻喟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顾谷一声问,霎时惊了那两人。 江白率先反应过来,偏头白他一眼,道:“对弈啊,你没见过么?附庸风雅都不会,难怪你风雅不起来。” 顾谷皱眉注视棋盘许久,哑然失笑:“呸,就你们这还好意思叫对弈?糟蹋了对弈这一件雅事了。” 欧阳燊忍不住一掌拍在顾谷朝棋盘伸到半途的手,“嘿,你别外行看热闹,这天圆地方哪里是你能乱搅和的。” 顾谷手一吃疼赶忙收了回去,看江白一子落下,欧阳燊又打算落子,他一把挡住欧阳燊,激动地嚷嚷:“我说白大,你怎么不吃子啊?” 江白满脸疑惑,“吃什么?” 顾谷闻言,顿时满目苍凉。“没事,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 顾谷在寂静得有些可笑的空气中转身离去,刚要拉开玻璃门,身后的江白便朝他嚷道:“说你不懂风雅就是不懂风雅,没见过用围棋玩五子棋吗?” 顾谷俊脸一黑,焦躁朝身后看去,挑眉怒然:“好歹我也是从小学过的,你们明明就是在乱下。” 欧阳燊看着顾谷气愤的身影叹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顾谷年轻气盛,难免轻狂不懂个中真意,唉。” “哦嚯,欧阳副部觉得我很老?” 欧阳燊很不厚道地点点头:“跟我比,确实年轻。跟他们比,太老太老了。” 江白挑眉,正欲怼他,秦晚敲开门,将一沓资料摆在他们面前。这资料一放,推移间不小心挪掉了几枚棋子。秦晚一脸歉意地捡起,道:“这局被我捣乱了,抱歉。” “没事,反正也不知道下的是什么。”江白呵呵一笑,忽视秦晚无语又震惊的眼神,指着那沓资料,说:“那狙击手的?” “嗯。经过调查,美茂大厦的行动,与你推想的差不多。只是这狙击手并非飞鸢人手,而是······潜龙的。” “哈,这么坦诚就把自己的组织供出来,图谋是什么?” 秦晚看一眼欧阳燊,回答江白:“没有图谋。” 欧阳燊随意腾挪着棋子,浅笑道:“没有图谋,就是最好的图谋。” “他说的话,可要小心,特别是有关潜龙或飞鸢计划的。” 秦晚皱眉,“可是二老大、白大,这狙击手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去美茂大厦狙杀柳长卿。” 欧阳燊也跟着疑惑:“所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江白怔愣几秒,暗暗沉吟思索。他抬头,出神地望着走廊上来往的几人,嗫嚅道:“或许我们的方向错了。” “怎么说?”欧阳燊问。 “美茂大厦一事,他们的目标或许并不是我们检侦组或慕容海,而是柳长卿。” “可白大你之前不是跟我们说过迁移母体只有柳长卿知道吗?如果潜龙的人杀了柳长卿,那他们来此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还不清楚他们要端粒技术到底要来做什么,或者说要解决什么问题。但那边的人对此势在必得,定然极其重要,甚至有关一大群人的生死。因而,这美茂大厦狙击一事有两种可能。第一,柳长卿作为飞鸢第三号人物,亲身涉险来此,潜龙不敌飞鸢,想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利好。可这种情况概率很低。那么第二,就是他们此次的目的,不在他处,而是柳长卿这个人。” “他们的目的不是端粒么?还有,你这两个理由说来说去不都是要杀柳长卿么?” “他们目的是端粒,但实现过程中,小目标不能忽视。这两个理由乍看起来的确都在柳长卿身上,但本质不一样。前者所对应的是杀人,后者所对应的却是······救人。” 秦晚与欧阳燊相互对看一眼,皆迷茫不已。看着江白捻着棋子忧心忡忡地把玩,欧阳燊猛然一惊:“莫非,这柳长卿实在不简单?” “不简单哪。”江白微微一笑,自信而冷酷,“且等着验证验证吧。”他一把站起,捞过桌上的钥匙,转着钥匙便提步离开,“二老大,许久没看生竹,我今天明天偷偷懒告个假吧。” 他走在走廊上,注视着手里的钥匙渐渐出神。 ☆、生竹~ 江白的车这阵子总有些神神道道的,便干脆换了新的,这新的小车却与先前那辆一模一样。这可笑坏了检侦组众人。可对于江白来说,这一模一样的车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譬如说,被人跟踪。 江白从后视镜看去,嘴角噙上一抹笑意,浓烈得向夜幕前的夕阳。 他拐进尚上水岸,如往常一般,不慌不忙从车库搭了电梯,回到1501。他手一伸,忽然想起要到楼下将生竹带回来,便直接从安全通道下楼去了。 江白按响了门铃。 “小江,来接生竹么?”现在是饭点,沈大爷还是拿着锅铲来开门。 江白熟练地将鞋子一蹬,换一双拖鞋,走了进去。此时恰好沈阿姨在替生竹梳毛,江白便迎着生竹的兴奋欣喜蹲了下去。一边接过沈阿姨手里的梳子一边说道:“明天我告了个假,可以陪生竹一日。这阵子又给沈大爷沈阿姨添麻烦了。” 沈阿姨有些欣慰地看着江白,道:“小江知道要为自己告个假休息休息,这是好事,你终于知道要照顾自己了。生竹在我们这,也挺好,比得过只有我们两个老爷爷老奶奶在这。”说完,沈阿姨爽朗地笑着。她一笑,鬓边的嵌在黑发里的银白跳了跳。 江白重重嗯了一声,像极了一个未涉人事的乖巧小孩。 “要不留在这吃饭?”沈大爷拉开玻璃门,从厨房探出头来问道。 “不了,今晚我的晚餐有人煮。”江白说时,满眼潋滟,像极了春光里的西湖。 沈阿姨闻言又欣喜又讶异,忙问:“真的?是什么人?” 沈大爷却撇撇嘴,道:“老伴,你就别问了,年轻人的事,只要他上面不砸锅卖铁不吃泡面不就好了么?” “噢。”沈阿姨闻言,了然地应一声,而后忙将江白推了出去。“既然有人来了,生竹便先待在我们这吧。” “不必,许久没跟生竹玩了,它都要忘了我了。” “随你吧。” 江白穿上鞋子,领着兴冲冲却乖巧的生竹往楼上走去。推开防火门,却见自家的门开了一条缝隙。江白迅速握住生竹鼻子,悄悄躬身从缝隙中探一眼。只见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倚在落地架旁,手里捧着个宫灯在细细端详。 江白看他许久,直到腿都蹲麻了,亦不愿去开门。 蹲的久了,腿确实太难受了,他便轻轻挪着双脚往旁边去。待确保不会被发现,便龇牙忍着像被千万蚊子嗅千万蚂蚁爬的难受劲站起来。他伸伸腰腿,摸摸被他握了许久的生竹,朝它微微一笑。拿出手机一看时间,不知不觉自己竟在门外躲了半小时。他有些不忍心进去打扰这各自静谧的时光,毕竟一进去,便又该是战火纷飞年代了。 他想继续猫在门后,生竹却忽而有些埋怨地叫了一声,许是饿了。 江白打了一个激灵,无奈耸耸肩,拉开门。他一抬眼,却见柳长卿怔怔看着生竹,一动不动地。他有些疑惑,换了鞋,朝他走过去。走到半途,生竹猛地一挣扎,手里的绳便脱了去。 生竹像是看到了好吃的一般,急急朝柳长卿奔去。近了近了,那双蓝得诡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长卿。 柳长卿一个回神,手蓦地一抖,连宫灯也端不稳了。江白一见,睁圆了双眸,急急跑过去伸手欲接宫灯。只是距离终究是远了些,待他指尖触到宫灯尾巴,宫灯已然应声而碎,绽开了一片淡蓝琉璃壮烈迸开的花朵。 江白怔住了。这与他一般年纪的宫灯,从他出世开始便陪伴他成长的宫灯,在这一平凡的日子里,破碎在了一双不懂它的人手里。 即便搬迁,亦不曾将它忘下;即便刮风,亦不忘提早予它加固挂绳。虽是风吹雨打,却亦被全家人当做宝贝一般珍惜着,只待有一日,他亲手将这宫灯取下放在他爱的人手里,仿若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一般神圣而庄严;只待有一日,宫灯取下,他爱的人与他签约携手一生,无怨无悔,华发与共。 可随着一声脆响,江白似是破了一个柏拉图式的美梦。 江白为着那一地破碎而怔愣,柳长卿同样怔住了,却是因狂扑而来的生竹。 柳长卿脸色逐渐惨白,而后在这死寂的气氛里,他忽作喊叫,疯了一般随手拿起落地架上的东西便朝生竹扔去。 生竹似是被激怒了,疯狂朝他叫嚷着,一前一后奔跳着,大有想一举进攻之意。 在这慌乱的砸声与狗吠声中,江白终于回神。他叫了一声生竹,往前一跨步,将柳长卿仿若无有意识的双手制住。他狠狠吸了口气,又呼了口气,道:“闹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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