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走过了一片无垠的黑暗,路途漫长,身心疲惫,有好几次都想停下脚步,就这样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每当他徘徊时,耳畔总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却是江倦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穿过那遍布蒺藜的冰原,终于得见了光辉遍照的盛景,见到了他牵念的人。 梦里的江住依然年轻,站在明暗的交界线上,成为了隔绝他直面死亡的高墙,站在那一线暗处,笑着对他说:“阿倦,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了昔日面对亡兄的歇斯底里,江倦坦然地面对他,对他说:“哥,我不执着过去了,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江住站在阴影之下,对他敞开怀抱。 江倦就像孩提时那样乖乖地被哥哥抱着。 打从进入青春期开始,他就叛逆得不想再跟哥哥亲近,总觉得这样搂搂抱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丢人。 直到失去以后,他才后悔没能珍惜过去那些能和哥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再拥抱一次哥哥成了他永远的奢求。 “他对你……好吗?” 他听到江住这样问。 他微微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好,很好……只是从前的我们走了不少弯路,错过了很多年,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阿倦,哥还欠你个道歉。” 江住站在咫尺处与江倦对视着,他们就好像站在不同的时间线上遥望着彼此,一人被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而另一人则在惊涛骇浪中被迫沉浮,任由岁月摧残,那一身反骨也被磨成了风骨。 江住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当初瞒了你很多事,我一直很自责,丢下你孤零零一个人,是哥哥不好,希望你……别恨我。” “我从没有恨过你,一直在恨的都是无能为力的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的我能更懂事一点,更强一点,你就不会那么累,不必冒险,也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江住抚着弟弟的脸,闭眼贴着他的额头,扯出了一个笑脸,“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萧始是个好人,不过他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毛病,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总少不了摩擦,要慢慢磨合才是,不爽他就揍他!他这个人皮实,禁打,敢还手就踹了他,以后不受他的委屈!” 江倦被这话逗笑了,江住也跟着舒展了愁眉,“我们阿倦这么好,追你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又不是没人要,天下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何苦受他的气。” “现在的他已经很少给我添堵了,说实话,近十年来只有这半年我过得最舒心。” “我知道你性子闷,有什么事总喜欢憋在心里,过去还能跟我说说,我走了以后就更没人能让你开口了。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你决定跟了他,往后就可以将自己托付给他,让他陪你一起担着那些让你喘不过气的重压,不必总是纵着他,他也不是半岁小孩,总得你惦记给他喂奶。” 江倦有些犹疑,“话糙理不糙,可是哥,你真的愿意我跟他在一起吗?江家的血脉到了我这儿……真的要断了。” “只要你过得好,我当然愿意。这条路是很艰辛不假,但我相信你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除了彼此,没有什么再能让经历过生死的你们分开了。” 江住颔首,朝他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 “爸,妈……他们都还好吗?” “很好,一切都好,我们既想见你,又怕见你,最大的心愿就是熬住这漫长的时间,在遥远的未来与你重逢,所以,别让我们失望啊,千万保护好自己啊。” “我知道了。” 江住最后抱了抱弟弟,而后几步退远,微笑着朝他挥挥手,“回去吧,我就这样看着你走。” 江倦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哥。” “嗯?”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江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能不能答应以后常来看看我?以往我怕见你,就连睡觉也不安生,可现在不同了,你能不能……抽空来入我的梦?我真的……很想你。” “好。”江住点头应了,看着越发灼目的光,还有那遥远的呼唤,催促道:“回去吧,他着急了,你再不醒,他就要疯了。” “那我走了,哥,你和爸妈保重。” “你身子虚,记得不要贪凉,天凉下雨记得保暖,不然骨伤会疼,要调整作息,按时吃饭,别再搞坏身子了。”江住的声音弱了下去,随着江倦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远,“哥哥也……很想你。” 时隔多日,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在江倦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床边的仪器就“嘀嘀”响起了警报,惊醒了在他身边合眼小憩的人。 男人猛地坐了起来,睁着愕然的双眼与他对视了片刻,紧接着就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面一样,凑到了他面前,认认真真地与他对视。 萧始眼底青了一片,看样子也是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了,受伤之后没得到充分的休息,脸色泛着淡淡的灰。 他笨手笨脚地想去摸江倦的脸,被那冰凉的呼吸面罩隔了去,又用滚烫的唇贴了贴江倦的额头,摘下面罩,迫不及待吻住了他。 江倦很想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奈何浑身上下都像被拆散了一样痛,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沉浸在这个焦躁急切,算不上太温柔的吻里,尽他所能地回应着萧始。 吻着吻着,两人脸上都是湿润一片,江倦能确信,那就豫蟋是萧始的泪水。 对方也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匆匆把面罩又给他扣了回去,便伏在他心口,放声哭了出来。 江倦就像对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一样给他顺着毛,可惜喉咙干痛,那些安慰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萧始没能哭太久,就被闻声赶来的人打断了,周悬嘴里还叼着吃了一半的煎饼,凯尔更是连鞋带都没来及系,冲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都觉着自己有点多余,只能又关上了门,悻悻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吓我一跳。” “就是……昏过去哭一通,醒过来还要哭一通,现在的1都怎么了?” 萧始听见了两人在门外叨咕,哭得更大声了。 江倦为了自己的耳朵健康,不得不提醒他:“你现在嗓门怎么这么大,小点声……耳膜疼。” 萧始想起了什么,捂住他的左耳,轻声说了句什么。 那本不该听到的话音清清楚楚入了江倦的耳。 他听到萧始说:“倦,不准再离开我了,你答应我,别再走了。” “好,答应你。” 江倦微微一笑,紧接着两人都是一怔。 萧始难掩喜色,“倦!你能听见了!你右耳的听力恢复了!” 江倦眨了眨眼,还有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梦里的萧始绝对不会哭这么大声。 萧始滚下了床,研究着床边那一堆仪器刚打印出的数据,江倦趁着这一会儿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苏拉村那个别墅,只不过那半开放式的房间都被装上了拉门,连窗子都没有开,估摸着就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不能受风的病人。 “之前在爆炸中,你的头部受到撞击,瘀血阻滞导致听力受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恢复,这一次因祸得福,又受了一次撞击,居然让血栓溶解了,这可能也和你在出事前长期服用的药物有关,总之你恢复了听力,这是件好事。” 萧始放下报告单,捏了捏他的下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以后不准再这样冒险了,我这颗心脏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我就天天哭给你听。” 江倦:“……” 这事他还真能干出来。 “你就不怕我答应了也没用,到时候还是不长记性吗?” “以前可能会,但我相信现在的你不会,所以……答应我吧。” 萧始与江倦的手交握着,十指相扣,吻了吻他手指上的素圈戒指。 “让我想想……” 江倦闭上眼,回忆着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他所执着的一切都画上了句点,尽管那可能并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但那些悬而未决的执念都已经有处安放,已是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他们都为了这个结果付出太多太多。 现在的他除了眼前人外,确实没什么非执着下去不可的理由了。 萧始一直在心里念着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即使他很了解江倦,知道他一定会给自己正面的反馈,可他还是会为此紧张。 “好。”江倦说,“不走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萧始眼睛都亮了,“真的?” “你是被我骗怕了,不相信我了吗?” “……多少有点儿。” 不管是把他打晕后犯险,还是找借口把他打发走,自己却偷偷跑了,这些事情都给萧始留下了心理阴影,让他不敢再轻信江倦那些没有保证的话。 “这回你可以放心,原本我的打算是死在岛上也无所谓,只要目的达成,我能不能活着都不重要,是你让我又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这一次,我是一心为你回来的,未来,我也会为你而活。” 萧始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再次拉下江倦的呼吸面罩,吻住了他。 这一吻缠绵又缱绻,温柔到了骨子里。 劫后余生,他们都想把最好的给对方。 江倦喃喃道:“不走了,这回真的不走了,总有一处的春暖花开值得候鸟永远驻足,无论冬夏。” “巧了,我这儿四季常春。” 萧始取下了江倦手上的素圈,从怀里取出了枚镶着钻的,一本正经地单膝跪地,将他的婚戒戴在了江倦的无名指上。 “窝巢都筑好了,快住进我心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吕宋鸡鸠:啾?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11章 劫后 江倦苏醒后又在苏拉村卧床了几天才能下地。 他养病的日子, 萧始就在床前寸步不离地照顾他,时常会让段镜词吼他忘了自己也是个需要休息的伤员,只好抓个倒霉蛋去给他们两个做护工, 搞得秦数整天唉声叹气, 抱怨自己命不好, 当了这么多年老秀女都没得到万岁爷垂怜不说, 还得给人当嬷嬷。 可江倦的顶头上司沈晋肃都亲自出马向他低了头,秦数总不能不识抬举,为了自己日后能官复原职平步青云,他还是厚着脸皮抱紧了这条大腿, 把两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就差亲身陪床了。 萧始的伤没有危及性命, 江倦那一刀是斟酌了位置的, 既能把戏演足,又留了救援的余地, 但不管萧始怎么强调不疼不危险,他始终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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