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当叶怀睿看到浮子显示的流量刻度后,目光立刻就变了。 “你看这里。” 叶怀睿指点流量表上的刻度给嘉儿看,“从0到5,这几个刻度,表示的是每分钟的氧气升数。” 嘉儿十分迷茫,问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 家里添置这台制氧机的时候,嘉儿才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像这样的精贵仪器,家人是不许她摆弄的,加上家里又有保姆和陪护,根本不需要她去学这些。 “不对的地方就在于,氧气的流量太高了!” 叶怀睿用手指指点给嘉儿看: “你看这个浮子,是不是浮到3和4的刻度之间了?这就意味着,氧流量每分钟起码得有三升半,属于高流量吸氧。” 嘉儿眨了眨眼,以一个完全没有这方面相关知识的小白的立场,十分天真的推理道: “……氧气不是越多越好吗?” “不,当然不是。” 叶怀睿抬头看向嘉儿,一字一顿的说道: “对慢阻肺的患者来说,高流量吸氧很可能会致命。” 嘉儿:“!!” 她双眼瞪得溜圆,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真的。” 叶怀睿向嘉儿解释,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是一种以持续气流受限为特征的疾病,病程中后期常常出现肺气肿,并有明显的肺部气体交换障碍,从而出现进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难。 目前相关研究表明,慢阻肺的患者若是在稳定期进行长期家庭氧疗,对延缓病情和提高生存率有明显的帮助。 但这个吸氧却是有讲究的。 简单概括,就是“长时间”和“低流量”。 长时间,是指一天至少吸氧十到十五个小时,某些情况下可能还要延长。 而低流量,则顾名思义,吸氧的流量绝不能高,必须维持在每分钟一到两升这个范围之内。 之所以必须“低流量吸氧”,是因为慢阻肺的患者肺泡的气体交换功能比正常人要弱许多,大量的气体充盈在肺泡内,使得他们对吸入的氧浓度分外敏感。 若是吸入的氧流量过高,多余的氧气无法排出,体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就会过低,呼吸中枢受到抑制,患者便感觉到全身无力、肢体麻木、胸闷等不适,继而出现头晕和嗜睡,并逐渐陷入昏迷。 这些表现都与喝醉了酒的人很相似,只是令他们醉倒的不是酒,而是高浓度的氧气罢了。 若是不及时解除高流量吸氧的状态,患者的昏迷就会逐渐加深,最终因为呼吸性碱中毒、呼吸中枢抑制而窒息死亡。 绝大部分情况下,窒息而亡的人会因为缺氧而感到极度痛苦,死时往往嘴唇发绀、表情狰狞。 但“醉氧”而亡的患者却不一样。 他们会在仿佛醉酒般的朦胧中逐渐昏迷,然后一步步走入死亡,面容平静,表情柔和,就仿佛他们只是睡着了一般。 叶怀睿正是注意到,嘉儿在形容杜娟女士离世的模样时,用上了“安详”一词,还有“像睡着了一样”这个比喻,才注意到了制氧机的氧流量不对劲的。 “你这……这么说……岂不是意味着……” 嘉儿的嘴唇颤抖了起来,说话时声音都在哆嗦: “我奶奶她……是、是……被人害死的?”
第79章 15.旅程-07 “不, 光凭这个,还无法确定。” 叶怀睿的职业让他习惯了严谨和诚实,即便面对一个小姑娘, 在没有确实的把握前, 他也绝不妄言。 制氧机的流量确实可疑,但这必须建立在“有人蓄意把杜娟女士的氧流量调高”的前提上。 这要满足好几个苛刻的条件。 首先, 是嘉儿的记忆可靠,她当真没有误触过流量调节旋钮。 其次, 即便女孩没有记错,也得保证在当日那个混乱的环境里,没有别人不小心碰到制氧机。 再次,还要排除是制氧机本身的原因。比如分子筛出了问题, 过滤后的气体氧含量不足,有可能就必须通过调高流量来弥补了。这得把机器送去检测过后才能确定。 最后,就算以上几点都被排除,还要确定调高氧流量的那人究竟是故意而为,还是只是单纯的不小心操作失误。因为这关系到是“蓄意”还是“过失”, 性质的严重性也截然不同。 “嘉儿。” 叶怀睿指了指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制氧机, 问: “你奶奶还在世时, 是谁操作这台仪器的?” “嗯,我爸,我大伯、婶婶和堂哥, 还有奶奶本人也会用。” 嘉儿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 “当然了,还有保姆和陪护……” 她的脸色越说便越苍白,“可是……我奶奶死的时候, 我爸、大伯和堂哥都不在了, 婶婶也没来……所以……” 女孩儿说不下去了。 叶怀睿严肃地点了点头, 同意了她的猜测。 “嘉儿,你刚才跟你们以前的保姆联系过,对吧?” 叶怀睿问道: “那么,当时那个护理,你还能找到人吗?” “啊,那个人……” 嘉儿努力回忆着对方的身份: “他是我爸找来的,以前好像是疗养院的男护士。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我们平常都叫他Diau。” 她翻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 “这里!” 嘉儿找到了Diau的电话,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拨号键。 然而,听筒里很快就传来提示,告诉她这个号码已停止使用了。 “这……” 嘉儿抬起头,看向叶怀睿的眼神里明晃晃带着祈求: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叶怀睿想了想,又问: “你有那个Diau的照片吗?” 其实他已经想到要去联系Pob警官,麻烦他帮忙调查当年照顾杜娟女士的保姆和陪护,特别是那个无法联络上的Diau。 嘉儿急得抓耳挠腮,打开手机就拼命翻相册,划拉到一大半才发现自己两年前换过手机,很多旧相片都不在了。 而且嘉儿当年虽然和Diau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其实没有多少交集。 在女孩儿的印象中,Diau是个高大强壮、礼貌恭敬但寡言少语的男人,除非必要,几乎不会主动开口与人攀谈。 她奶奶在世的时候,Diau基本上一整天都呆在他的岗位上,连饭点儿都从来不会出现在餐桌旁。 后来她奶奶去世,Diau很快就辞职了,从此就断了联系,直到今天才发现,对方已经连手机都销号了。 叶怀睿:“……” 他有些遗憾。 若是有照片,Pob警官要调查起来会容易许多,可惜嘉儿找不到。 “那、那……叶法医……” 嘉儿紧捏住手机,表情中恐惧与迷茫交杂,又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我奶奶的案子,现在还有希望吗?” 她紧张地捏住叶怀睿的袖子,“还有,我爸爸,我大伯和堂弟……他们也……” 叶怀睿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以查,但能查到什么程度,还真说不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而且我只是一个法医。若是他们的遗体还在,我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忙……” 即便暹罗国还保留着相当高的土葬比例,几人的遗体或许还在地下沉眠,可暹罗国作为一个佛教国家,“开棺验尸”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况且一具在棺材里腐烂了三四年的尸体,还能留下多少线索,又能不能锁定凶手,估计只有天知道了。 “……啊?” 嘉儿闻言,抬头看向叶怀睿,眼神忐忑,“可、可是……” 她轻声说道: “我爸爸的尸体……还在啊……” 叶怀睿:“??” 以他的智商,这会儿也无法理解“还在”这两个字的意思了。 “你是指……?” 叶怀睿做了个指地的手势,意指是不是葬了。 “不,不是!” 嘉儿不停摇头。 她一慌张,本就不灵光的金城方言更是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我是说,我爸爸他没埋下去……对,到现在还没举行葬礼呢!” 这回轮到叶怀睿震惊了。 他记得嘉儿的父亲解南是她的几个至亲中最早去世的,2017年的3月9日至今,已经过去整整四年零五个月了,怎么可能还没下葬呢? “是真的!” 女孩儿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清楚,“我爸爸的遗体还在冷库里!一直冻着,冻了四年了!” 接下来,叶怀睿在惊讶之中,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当时解南死后,警方给了个“车祸”的结论,但解家人觉得解南酒量很好,不可能轻易喝醉,还在凌晨时的马路徘徊,所以要求警方进行尸检,并展开详细的调查。 但暹罗警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便以肇事车辆还没找到为由,一拖再拖,终于拖到解东和Timmy河豚中毒身亡,杜娟女士也因病逝世了。 那之后,暹罗警方还联系过嘉儿一次,问她要不要把她爸的遗体领回去安葬。 但嘉儿坚持觉得解南的死因有可疑,严词拒绝了对方的建议,警方就干脆不再联络她了。 “……” 叶怀睿听完之后,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你爸爸的遗体……”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应该还在警局的冷库里冻着?” “大、大概是吧……” 嘉儿其实也很迷茫。 “如果他们没有擅自处理掉的话……” 叶怀睿点了点头。 他掏出手机,朝女孩儿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给Pob警官打了今天的第二个电话…… 同一时间,不同时空,1982年的8月24日,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仍在建的半山别墅区,某栋别墅的地下室内。 今天一整天,殷嘉茗都有些坐立难安。 明明昨天才和叶怀睿见过面,也知道他只是去了暹罗而已,两三天就能回来,但殷嘉茗只要一想到他家阿睿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为自己的案子奔走,就觉得十分焦躁。 “啧!” 殷嘉茗猫在角落,点了支烟,烦躁地一口气抽完,再把烟屁股摁灭在一只被他当成烟灰缸的空罐头里。 他承认自己在担心,可又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在三十九年之后,叶怀睿的那个时代,信息发达、通讯便利。 而且叶怀睿还跟他承诺过,即使到了暹罗,也绝对不会乱来,而是会跟当地的警察联络,并且一定注意安全。 叶怀睿是个很靠谱的人,殷嘉茗当然知道。 可这一点也不能令殷少爷减少担忧的程度。 他并不了解叶怀睿生活的时代,对将近四十年后的暹罗国情完全只能靠想象。偏偏越是脑补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就越是担惊受怕,简直就是一个无限死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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