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琉青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得太多,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说了好多绝情的话,明明傅宴存现在处境如此糟糕自己却还要说这些话,他想是否是因为他才让氛围变得这样的一潭死水。 牢房外传来狱卒走动的脚步声,程琉青猛地想起池楼说的话于是转过头去看,他多么希望那是池楼派来让他逃离这里的人,可那狱卒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似的,径直从牢房门口走了过去,程琉青看着他走远却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死一般的寂静,深吸了一口气就准备站起身来。 “琉青。” 手腕突然传来湿热的触感,这一刻程琉青像是濒临脱水的人,浑身传来一阵战栗。 傅宴存用沾着血迹的手握住了程琉青,他的声音也和程琉青一样,出奇的平静,“我来告诉你这一切是为什么。” 伤口好像因为动作撕裂了,所以傅宴存每说完一句话都要沉默许久,以此来平复自己逐渐沉重的喘息声。 “错的不是你,你也不必为你的心绪困扰,因为我对你的不止有爱。” 程琉青听着傅宴存的话莫名陷入恐慌之中,他毫不费力地挣开了傅宴存的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看见傅宴存嘴唇苍白,额上低落的汗珠落在他的眼睫上,让他往日锐利的眼神陡然变得脆弱起来。 傅宴存收回手摁在腰腹的伤口上,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一时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于是他在说话的刹那闭上了眼。 “你还记得你的梦吗?你同我说过的,那个被冤枉被折磨的噩梦。”傅宴存喘息的声音逐渐明显,说话的声线也抖得厉害,“如果我说我也做过同样的梦会不会太过荒谬?”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张合的嘴唇,费力地理解他说的话。
第83章 牢房的空间总是逼仄的,冷硬厚重的墙将人团团围住,在这个漆黑的盒子里呼吸都变得厚重。 脚下堆积的稻草上有歪歪扭扭的血迹,程琉青的目光顺着它往远处看,看见斑驳的墙上,在肮脏和鲜血混乱之间的那一扇窗。 程琉青想,建造这牢房的人实在残忍,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偏要开一扇窗,泄露一丝明媚和春光,让阶下之囚总也幻想自己还有再生的一天。 小小的,窄窄的四方形,困住月光的同时也困住了他。 傅宴存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可那些看似荒谬的话像一记重锤朝程琉青砸来,让他感到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他说也做过与程琉青一样的梦,梦里他错信了程琉青是细作于是抓了程琉青回到府上,为了从程琉青口中得到幕后指使所以他让人对程琉青用刑,当他得知程琉青的身份时却发现程琉青早已惨死于傅府的水牢之中。 “傅宴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快要站不稳的模样一时心慌不已,连忙准备伸手去扶他,可程琉青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死死地抵着墙壁,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那些话像是千万根锋利的银针刺向他,程琉青那双冒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宴存,藏于黑暗的手用力地掐着虎口,拼尽了全力来粉饰此时的冷静。 一切再度陷入死寂,可他们此刻都知道这是破灭前最后的宁静,眨眼间他们就会被撕裂,露出被拼命隐藏起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这一刻程琉青回想从前只觉得醍醐灌顶,他的那些被傅宴存搪塞过的疑问全都得到了解答。 多疑暴虐的傅宴存为何这一次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为何会一再向他强调要保住自己的平安,为何会在与傅玥的抉择之间选择了自己, 只因为从来都不是什么令人恶心的情爱,而是赎罪。也对,分明傅宴存在一开始就说了,他保护自己也只是为了报恩。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他拼尽全力站直了身子,嫌恶的眼神毫无避讳地看向傅宴存,“那些从来都不是什么噩梦,那些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都一一领教过。” 腹部的血液滴落在稻草上发出沙沙声,傅宴存此时早已无暇顾及,他看着程琉青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那种熟悉的混乱感快要侵袭他的脑海。 这一刻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跟着血液一起流失了,他却固执地想要迈出腿想要去牵程琉青的手。 程琉青看着越来越逼近自己的傅宴存顿感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尽管他多么想冲上前去攥着傅宴存的衣领质问他,可他耳边被一阵刀剑打斗的嗡鸣声铺满,血液在刹那充盈了他的大脑,让他再也迈不开腿来。 他只能紧紧地贴着墙壁站着,看着傅宴存的动作突然觉得万分好笑,他勉强勾唇笑道:“你何必呢?” “从前死在你手下本该将你千刀万剐的人,如今被你耍得团团转还心甘情愿地躺在你身下,你该得意才是啊,现在这样一副震惊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呢?” 傅宴存全身的血液因为程琉青的话而凝结,伸出的手在离程琉青不足半寸的位置停滞。他脸色早就失去了血色,此时更是痛苦地看着程琉青,面对程琉青的诘问,他的心像是被撕裂,可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早在他决定将此事说出来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其实只要他不开口这件事大可瞒着程琉青一辈子,将那段往事永远的埋葬,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安慰每一次回想起这段往事的程琉青。 可今日程琉青的坦诚让他察觉自己是分外的卑劣。 他因为对程琉青的愧疚而一直给予程琉青强烈而不可抗拒的爱,看似尊重他每一个选择,可总在无形中逼迫他接受自己,让他一直活在自己与他不对等的感情中,也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程琉青数次想要退却想要挣脱。 如果程琉青无法回应他的爱,那他要的信任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傅宴存知道,就算他今日不说,这样下去往后的他们同样会走向分崩离析。 夜风穿过他宽大的囚服,灌满他的伤口,将他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紧闭的双唇一时觉得自己无聊至极,他的眼眶干涩得快要出血,于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抬手时看见了腕子上的手镯,可视线也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这个还你。” 程琉青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拔下手镯,接着将它毫不留情地砸向墙壁。 烟灰的玉镯被坚硬的石壁砸得四分五裂前发出最后的悲鸣,在清脆的声响后彻底沉寂,这只通透又金贵的镯子就这样在牢狱中草草地碎裂了。 在无数次用力之后程琉青都怀疑虎口快要被自己掐得出血了,于是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在一切失控之前他及时抽身离开了。 傅宴存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只是维持他站着便已经让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眼前开始发白,他只感觉身体的血液快要顺着伤口一同流走,他连想拦住程琉青离开的手都没抬起来便像枯叶一般摔倒在地。 大牢的通道还是一样的狭窄,空气的血腥和恶臭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难受,程琉青扶着墙壁逃也似的往外跑去。 京城未停的雨就如利剑一般,在他跑出大牢的那一刻将他翻飞的衣袖和最后强装的镇定刺破。 雨水打在程琉青脸上让他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可程琉青知道,他从知道这一切到现在一滴泪也没有流。 他呆愣地听傅宴存说完,然后愤怒席卷了他,接着又冷静地嘲讽,从始至终他都哭不出来。 如果得知挚爱之人欺骗了自己,会痛哭流泪会歇斯底里,是不会像他这样的,看来自己真的没有爱过他。 程琉青这么想着,只是没等他弯起嘴角,喉咙便传来一股剧烈的涌动,他连忙俯下身干呕,手指死死地抠在墙缝中,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地跌倒在地。 五脏六腑仿佛都就被这股力量搅动,恶心的感觉翻滚着冲破了心脏,牵动着所有的感官一同堕入混沌之中。 这是比歇斯底里更痛苦的感觉。 程琉青的手指被粗砺的砖缝磨得出血,可他丝毫没有感觉,他在倒悬的角度看滴落的雨飞回天空。 突然间雨停了,视线中闯入一双黑色长靴。 伞面的拍击声让程琉青回过神来,他动作缓慢地直起身子。 池楼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的油纸伞遮住了程琉青整个身子。 “这么狼狈?” 池楼歪头打量了程琉青一眼,伸手拨弄他贴在脸上打湿的发,“跟我走吧。” 程琉青偏头躲开他的动作,哑声道:“不必了。” “难不成你还想回傅府?” 听见这两个字程琉青胸中又是一阵难受,他咬着牙压了下去,抬头看着池楼,冷声说道:“我去哪里与池指挥你并不相关。” 闻言池楼发出一声嗤笑,他狭长的眼戏谑地盯着程琉青,转了转手里的伞,“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琉青听出池楼话里的讥讽,可他早就没精力再同他在这雨中做无谓的纠缠。 一股无力的感觉瞬间侵袭了程琉青,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池楼,声音疲惫不已,“劳池指挥你高抬贵手,我如今是真没有力气再陪你玩这样无聊的把戏。” “把戏?” 池楼一把掐住程琉青的下颌,手里用足了力气,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程琉青费力地掰着池楼的手,他只觉得下颌快被池楼惊人的力气捏碎了,可池楼不为所动,手上又用了力。 “我把聂舒放出出来,又引导你找到地契,还大发慈悲地让你去见傅宴存,你现在跟我说这是把戏?” 池楼看着程琉青神情阴婺,漆黑的眼底涌动着无数狡猾的毒蛇。 “什…什么?” 池楼眼眸微眯,像是害怕程琉青不懂一样,逐渐靠近他用一如往日般热切的嗓音说道:“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这么顺利地拿到地契呢?” 嘈杂的雨声让池楼的话变得断断续续,程琉青将一字一句费力地组织起来,在听懂的一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席卷了他。 池楼翘了翘嘴角,满意地看着程琉青脸上错愕的神色,松手放开了他。 程琉青被突然放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他看着池楼狭长的眼胸口再度剧烈的起伏起来,不同于干呕的感觉,是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膛,背后的汗水和雨水早就交叠在了一起。 池楼看着程琉青像摇摇晃晃地站着,他打着伞又走近了一些,说出的话让程琉青泛起一阵恶寒,“可是胸痹犯了?” 像是为了印证池楼的话,斜着下的像银针的雨在程琉青眼中顷刻变为满天旋转的流光,而他想要伸手去掐虎口的手被池楼紧紧攥住。 “不妨事的,一觉醒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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