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货郎的声音嘹亮,茶楼内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也不怯,笑着向每一桌展示担子里的桂花糕。 算盘上的珠子在程琉青指尖打了转,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咱们这里的客人不爱吃这个,店里也不备着,若是下次有了绿豆糕再买点吧。” 卖货郎一听点了点头,朝程琉青颔首笑道:“得勒,掌柜的生意兴隆啊。”说罢挑着扁担又吆喝着走了。 茶楼内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只是远不如卖货郎的声音嘹亮,程琉青听着他的吆喝声飘得很远,逐渐和嘈杂的喧闹融为了一体。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张熟悉的脸,程琉青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从前孙直遂府衙上的梁师爷,梁茂。 梁茂穿着一袭青灰色的长衫站在店外,衣角上沾着几粒泥点子,天气这么凉了手里却还捏着一把扇子。 “程老板。”梁茂朝程琉青拱了拱手,说话时胡须轻微地抖动,让他平添了几分滑稽。 程琉青连忙站起来回礼,心想着他怎么来了,却也不敢怠慢,走出了柜台朝梁茂伸手说道:“梁师爷,楼上有座您请吧。” 梁茂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走得离程琉青近了些,有些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程老板,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 闻言程琉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想不出来梁茂为什么要找他。 孙直遂在任时府衙里有两位师爷,一位何师爷一位就是梁茂。这几日程琉青也听茶楼里的人说起过,何师爷前些日子跟着孙直遂砍头了,梁茂不知为何却是逃过了一劫,好像孙直遂的事半点没影响到他。镇上的人虽然不服气却也害怕梁茂是背后有靠山,平日里也对他笑脸相迎,只敢背后嘀嘀咕咕几句。 自梁茂进了茶楼后众人谈笑的声音显然低了下去,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瞧,程琉青见梁茂脸色不太好便说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楼上去吧。” 哪里想梁茂却还是摇摇头,用扇子推开程琉青的手,“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还是同我出来吧。”说着就自顾自地出了门。 程琉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不去,朝茶楼里的众人笑了笑便追了出去。 梁茂在拐角处等着程琉青,见他出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拿着衣袖擦了擦额角上渗出的汗,长叹了一声。 “孙直遂伏法后我虽捡回了一条命,却也遭受了诸多非议,无数的白眼唾弃让妻儿都抬不起头来。”梁茂抬头看了程琉青一眼,摇了摇头又说,“也罢也罢,都是我自己选的。” 梁茂这些话说得满腹委屈,程琉青也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让你来是为了把这个东西给你。”梁茂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程琉青。 程琉青看见他手里拿的是一颗青玉珠子,只用一根黑色的绳子串着,仔细看做工不算多么精美,玉色也并不通透不像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这是何物?” 程琉青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那东西看着并不眼熟不像是他的东西。 “这是孟夫子从前来我府上授课时落下的,我一直记挂着这事,可他到如今也没见人影。我想着你同他来往密切,便想着让你转交给他,所以我一听闻你回来了便来找你了。”梁茂说着又将东西往前递了递,程琉青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 捏在手里才觉得这玉珠子真是小,这样小的珠子若是掉了怕也是真的发觉不了。只是程琉青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像是孟云的东西,孟云常年腰间只挂着一块祥云玉佩,除了那玉佩其他一概不戴,他也没在孟云那里见过这块珠子。 “这真是孟云落下的?” 程琉青又仔细地看了看这珠子,珠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倒是那根黑色的绳子编织得更精巧些,并不像是只为了串这颗珠子的模样。 梁茂点点头,“那日他来府上替犬子讲学落下的,只是当日我儿捡到后并未告诉我,本想着下次等孟夫子再来的时候给他,没想到从那之后再也没来过,这才交给我让我来代为归还。” 见梁茂的神色不似作假,程琉青想了想孟云最后一次去梁茂府上授课的时间倒也对得上,于是也没再问。收下珠子后道了谢,说道:“梁师爷赏脸去喝一盏茶吧,我也算是替孟云谢过了。” “不必了不必了。”梁茂连连摆手,忙不迭拒绝了程琉青的邀请,说完就要侧身离开。 程琉青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笑了笑跟着他往茶楼走去。 二人一出了拐角就迎面装上几个人灰头土脸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地朝这么走来。程琉青躲避不及被撞得趔趄,梁茂见状连忙伸手去扶,那几人也连忙围着程琉青道歉。 程琉青扶着墙站稳了身子,听着他们说话是奇怪的语调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都是从连峻城来的。” 连峻城,那可是北边与鄢朝接壤的地方。 梁茂与程琉青对视一眼,又问道:“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是探亲吗?” 男人听了梁茂的话神色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说道:“正是为了探亲来的,早年间小妹远嫁来了南边。” 听了男人这话方才还准备开口的几人瞬间安静了,一言不发地盯着程琉青和梁茂,只是点点头认同男人的话。 梁茂听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狐疑地在他们几人中间打量一番,刚想开口却被程琉青拦了下来。 “既然这样,那几位继续赶路吧,我们便不打搅了。”说完便拉着梁茂往后退了退让出来一条路来。 那几人也没再推脱,只朝二人点了点头便又急匆匆地往前赶路。 等那几人的影子被人群掩住了,梁茂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让他们走?” 程琉青转过身去看他,笑了笑说道:“他们逃来南方本就不易,师爷不如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那几人神色慌张脚步匆忙,又是从连峻城逃来,前几日傅宴存就曾说过鄢朝活动日益频繁,朝廷也在往北边派兵,明眼人都能看出要开战了,更何况他们还是住在北边的百姓,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若真是开战,朝廷定然会让他们往南撤,他们何必背着罪名四处逃窜呢?” “何不食肉糜呢?师爷既然侥幸活了下来,那还是为后半辈子积福积德的好。”程琉青说完自己也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茶楼,“在下进去了,梁师爷慢走。” 程琉青俯身作揖后便走进了茶楼,在他跨进茶楼的一刻,身后传来梁茂有些急切的声音。 “我是…我是靠自己活下来的!你能成事也是我帮的!” 梁茂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程琉青当即僵住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他的脸愣了好久才说道:“你说…什么?” 梁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说道:“不是我,你根本进不去孙府,孟云能去他府上教书也是我一手促成的。” “是我帮了你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琉青也不可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是梁茂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让他能进入孙府送茶饼,也让孟云作为夫子去孙府讲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茂情绪逐渐平息了,他看着程琉青最后说了一句,“我想活着。”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拿着那柄扇子慢吞吞地走了,挤在人群里没了身影。 程琉青看着眼前流光似的人群,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不管孙直遂的事到底是不是梁茂在背后帮他们,但他的理由直白而有力,因为他说的很对,谁都不想死。 程琉青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那颗小小的玉珠子,想起孟云的事复又叹了一口气,驻足了许久才转身回了茶楼。 茶楼还是那样畅快肆意的氛围,程琉青依旧撑着下颌,盯着手里的珠子思绪胡乱飘了好远,直到日头渐隐了,茶楼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跟着最后一桌客人起身,程琉青笑着送他们走了出去。 月喜抵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撇了撇嘴说道:“公子咱们快用晚膳吧,我快饿扁了。” 闻言程琉青失笑,拉着她去后厨用了晚膳。 二人用过晚膳后围着后院的菜地仔细地商议要种些什么东西,直到月亮挂了出来才最后敲定了下来。 “走吧,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程琉青拍了拍月喜的肩头笑着说。 月喜连忙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我明日一早起来就去集市上买种子!” “好啊,不过现在先回房歇息吧。” 话音刚落,月喜就适时地打了哈欠,“嗯,公子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二人说完便相继上楼去歇息了。 程琉青看着月喜进了房间后才回了屋,可他躺在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冒出些别的东西来,一会儿是在京城一会是淇城,甩也甩不掉那几张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琉青还醒着,听着窗外的虫鸣顿感心烦意乱,想扯过被子盖过自己,可在这些声音中又清晰地传来了几声叩门声,听着声音越来越大,程琉青猛地坐了起来。 扯了外袍就推开了门,在走廊上看见了迷迷糊糊的月喜,月喜看着程琉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说道:“公子,你也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程琉青皱紧了眉头,点头说道:“嗯,我去看一眼就好,你就在房间里待着别下来。” 月喜看着程琉青乖巧地点了点头,趴在门上露出半个小脑袋看着程琉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程琉青摸着黑小心地走到门前,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在他贴近门板的一刻又猛地响起两声响亮的叩门声,吓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谁在外面?” 大晚上的程琉青实在想不到谁会来找他,不禁握紧了门闩,绷紧了身子等着门外的回答。 门外的人听见程琉青的问话后又拍了拍门板,急切地说:“程公子是我!是我!”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像是姑娘家。这么一想程琉青更是困惑不已,他也不认识什么姑娘能漏夜前来找他。 “你?你是谁…?” 程琉青问完后门外的人安静了几秒,接着从门缝中传了进来,带着哭腔的颤音。 “我…我…我是傅玥。”
第74章 在听见回答的一瞬间程琉青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傅玥会出现在这里,在那漫长的空隙里他却已经打开了门。 夜风扑面袭来,冷得程琉青打了寒颤,他借着莹白的月光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黑色披风下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正是傅玥,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只是站在黑夜中看不清面容,看他的服饰装扮像是朔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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