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喜和傅宴存亦是玉回在鄢朝时想的最多的两个人,或许是他生病的日子多,清醒的时候少,除去这二人他便很少想到其他人了。 其实孟云他也曾梦到过一次,梦里孟云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他就狗腿子似的跟在一旁满脸嘚瑟地跟人说起孟云是他兄弟。不过梦一醒来,他便连孟云长什么样都觉得模糊了。 玉回实在没想到傅宴存能这么巧遇到孟云,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孟云还活着,他以为依照赵择汇的性子或许早就杀了孟云了。 傅宴存双手张开护在玉回的身侧,说得小心,“陆子禾押送他回京,我下狱之后他就被赵择汇手下的人看守着——” “这些我知道。” 玉回声音喑哑,难得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无声地催促傅宴存,是让他快些说到真正要紧的地方。 见玉回看着自己,傅宴存一时更加谨慎,“在池楼尚未掌权时赵择汇便知道了孟云的重要性,所以并未将他关押在监卫司,而是由关在秘密之处,由他的亲信看守。孟云被关在德明县,不过一直未曾向赵择汇透露任何事情,因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牌。” 前几日风寒一直没好全,昨夜又连夜赶路,傅宴存不得不掩唇侧头咳了一声,转过头来见玉回别过了头去心头又涌上酸涩。 玉回听见傅宴存没了声音才又抬头蹙眉看着他,神色算不上和善。 见状傅宴存连忙继续说道:“近几年细作之事频发,赵择汇并不一味着意于孟云的证词,他常年奔波查案也少与池楼做对。加上池楼才上任一年也不好过多插手屏疑的事情,以免惹得陛下疑心,这才放任孟云在赵择汇手里待了两年之久。” 赵择汇需要孟云的证词,孟云需要活下来,而池楼要的是监卫司表象的平和,这两年来三者之间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傅宴存说到这里时玉回也想通了一些事情,一年多以前立港一事,当时池楼怕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船东西被扣在了定朝,想来那里面他也下了不少的力气,只是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见玉回垂眸思索的模样,傅宴存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于是没再说下去。 玉回一抬眼就看见傅宴存正盯着自己看,他一怔接着毫不掩饰地皱了眉头,看见傅宴存的手在他身侧形成了状似保护的一个圈,他退后一步离开了。 “那你怎么见到了孟云。” 他说话时还能尝到一股腥气,于是视线慢慢落到傅宴存的右手上。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手上的伤口,只能看见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不受控制似的。 敏锐地察觉到玉回的视线,傅宴存抬起右手解释道:“这只手受过伤,所以并不会觉得痛。”他的动作很慢,是在印证自己说的话。 只是玉回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听过后便移开了视线。 傅宴存知道他抗拒自己,咽下涌起的淡淡苦涩,收回手低声道:“前几日发大水冲垮了凌河桥,四五人丧生于此。凌河桥垮了之后京城到德明县的水路便断了,户部派来安抚赈灾的人为了省时省力只能起几艘小船。赵择汇的人想去德明县也赶不上趟,走陆路又费时费力,所以疏忽了对孟云的看押。” “前几日我去凃州拿人,想着去看看垮掉的凌河桥,便从凃州改道去了德明县,刚到凌河桥岸边看到了过不了桥的孟云,他正准备游过去。” 闻言玉回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宴存,语气颤抖,“孟云他不会水!他…” 傅宴存见他着急,也不再想着许多直接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我把他救起来安顿在了凃州内,他几天没吃饭又溺了水路上晕了一次,不过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他的安抚恰到好处,玉回盯着他看了两秒后渐渐平息了下来,又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孟云同我说,赵择汇一开始派了两班人一班各三人看守他,一开始倒还好,可时日一长屏疑诸事繁杂忙起来人手不够用,赵择汇见孟云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而池楼也不大搭理他,也就减少了孟云这边的人,只留了两个人守着,两日一换班。” “当天换班的时候正遇上下大雨,守着德明县的人提早半个时辰离了德明县往京城赶,可换班的迟迟未到。孟云被关了一天,是后来德明知县来排查遇难者,查到这户时没人应,这才强闯了进去放了他出来。” 傅宴存仔细回想了遇到孟云时他的模样,颇有些狼狈不堪,“孟云被关了两年自然不知道外头是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见我就问你在哪里,不过我还瞒着,没告诉他。” 玉回闻言一怔,孟云还清醒的活着,他要怎样向孟云解释如今的一切。从前孟云装疯连傅宴存也瞒了过去,他的搪塞肯定瞒不过孟云,因为听见这个消息而振奋的心陡然冷静了。 一瞬之后玉回又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傅宴存遇到的是孟云,那孟云同傅宴存说了什么?是什么话让傅宴存如此不管不顾,漏夜前来说起往事还情真意切地剖白。 “孟云…他跟你说了什么。”玉回问完就觉出了一丝心慌,他直觉这些话或许要让他动摇。 黑夜里他的双眼格外的明亮,可看向傅宴存时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慌,傅宴存忍不住往前一步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傅宴存见他如此,心像被猛地攥紧,开始害怕自己的话会让他变得痛苦,突然傅宴存也不敢再说了。 沉默来得突然,屋内只剩下彼此乱了调的呼吸,夜幕中的月亮一路攀升,微亮的月光在屋里静静地流淌。 片刻后玉回觉察出他的犹豫,正在疑惑为什么傅宴存突然住了口,转眼看见傅宴存眼里的怜惜和退缩,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傅宴存是在顾忌他的情绪。 因为自己,傅宴存比他先一步感到害怕了。 双手交握时玉回才惊觉自己的手是这样冷,他不自觉地摩挲着双手想转移自己要更往下想的思绪,他有些不敢再想了。 “你要听吗?” 傅宴存突兀的问话让玉回心头一颤,他抿了抿唇,蹙眉看着傅宴存,冷哼一声,道:“你来这里发疯不就是为了要说这些?现在又假惺惺地问我干什么?” 傅宴存见他如此连忙解释道:“我是怕你——” 连他知晓这些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担心玉回知道之后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你爱说不说,不说快滚。”说罢玉回剜他一眼,作势就要往里屋走。 方走出一步手就被傅宴存拉住,暖意瞬间包裹了他冰凉的手。 今晚傅宴存被冲动裹挟着,迫切地向玉回靠近,他双手握住玉回的手,企图用自己的手捂热他。 像是知道挣扎无用,玉回没再花费无用的力气,他只是站直了身子尽量避开傅宴存的呼吸。 傅宴存弯腰偏过头,目光一遍遍抚过玉回的眉眼,凝眉看着他轻轻颤抖的眼睫,低声道:“他同我说起你初来岱镇的事情,他让我对你说,乔婆婆和莲息的死都不是你的错,他真的从来没怪过你。” “他之所以从莲息死后就开始疏远你,被抓后在船上对你破口大骂,是因为他答应了池楼。” 傅宴存说的谨慎,可玉回只是微睁了双眼,不过片刻后神色又恢复如初,他喃喃道:“池楼?应该是他。” 其实不算太惊讶,早在两年前的雨夜池楼替他遮雨的那一刻起,玉回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因为他而改头换面一番。 照玉回的反应看来他早就料到了此事,傅宴存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孟云说他对不起你,从前孙直遂的案子原本不用拖两年之久,是因为他要帮着池楼收集情报,所以才将他的案子一压再压。” 话音落下,一瞬间惨白的月光仿佛有了温度,冷意顺着光影包裹住玉回,他像是被抽中魂魄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傅宴存一再用热意捂热他,他都没有一丝的反应。 腰间的玉佩似有千万的重量,玉回缓缓低下头,这是他离开定朝时池楼塞给他的。 他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往事一幕一幕重现,乔婆婆教他做的茶饼,废墟中莲息望向他的脸和倒在血泊中的吴三能。 还有孟云的那句话,别再因为你害死更多的人。 数不清的画面交缠模糊,最后如烟全都飘走了,什么也没剩下。
第116章 池楼其实比傅宴存更先一步注意到孟云。 当年年初时的贪污大案让朝中人心惶惶,六部官员怕会因此而被牵连,监卫司害怕会被斥责不力,陛下若是问责贪污一事,挥庸首当其冲。 挥庸众人不得不尽心,尽管忙得四脚不沾地也不敢休息,一时藏得愈深查得愈深。挥庸人手不够便向销乌借了人去,池楼自然派的都是有些心眼的人,他们跟着挥庸忙了一阵子也听去了不少。 那时傅宴存忙着抓六部的错处,像孙直遂这样芝麻大小的县令自然是用不着他动手,一层一层发派下去不知怎么就落到一个无名小卒头上去了。 此事无关紧要算不上机密,下面的人还回禀,说书似的同池楼说了。 说是岱镇的县令孙直遂属实是个酒囊饭袋,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近几年岱镇出了几桩命案,这些案子的苦主还都是一家人,孟家。 孟氏夫妇因为土地被人侵占,上了公堂却被诬陷反而丢了性命,剩了年迈的母亲和一双儿女在世,长女孟莲息次子孟云。 三人做起茶叶买卖,除了拿去集市售卖也会往府上送茶叶的生意,一时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清苦,后来还难得出了孟云这个秀才。 再往后就是孟家突发火灾乔氏葬生火海,没过多久孟莲息也自缢而亡,这些或许是有孙直遂的手笔,反正到后来孟家就剩了独子孟云和一个外来的学徒,这人也算是目睹了孟家几次灾祸的。 此事虽让人唏嘘,可孟家无权无势,若只为他们昭雪倒也实在犯不上。况且一个县令贪污自然是同池楼没什么干系,也与鄢朝八竿子打不着。 原本此事就这么算了,不过池楼听人提了一嘴,岱镇是京畿之地,与京城不过几百里的距离,粮食收成好算是京城的粮仓。 其实岱镇若能为自己所用,里应外合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一来当时鄢朝国力尚且不足,并未下定决心要与定朝兵刃相见,一时并不急于要策反内部。二来他一个京官与县令来往太过惹眼,况且这个县令还是被盯上的贪官,若被清算,牵扯出来不堪设想。 眼见怕是不成,池楼本也觉得可惜,可峰回路转,孟家剩下的两个人倒让他觉出点意思来。 孙直遂几乎害得孟家绝户,可孟家剩下的两个人居然还是不知死活地接触孙直遂,还一切如常地继续往孙府送茶叶,看起来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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