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微微颔首:“客气了。” 林夙为谭正则易容,谢烬坐在一旁看,边看边问谭正则关于豫州起义的事。 谭正则所知有限,无法说出具体的计划和安排,只告诉谢烬一些关于罗阳的身份和生平。据谭正则说,罗阳颇有野心,或许并不会心甘情愿为萧长勖所用。 谢烬垂眸沉思,只听林夙轻描淡写道:“不为己所用者,除了便是。” “可是,”谭正则皱眉,显然不是很认同,“起义军都是些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他们既选了这条路,想必都有赴死的决心。何况在下并没有说过要将他们一举剿灭,老百姓图的不过是吃饱穿暖,谁能给好处,他们自然跟谁。” 谭正则不善言辞,张了张口,没能反驳林夙。这么会儿功夫,林夙已将他原本的发髻换了样式,剃掉一部分胡须,脸上随意涂抹几下,虽都是些不着痕迹的微小改动,看起来却像是活生生换了个人。 谭正则瞥见铜镜里的自己,不禁诧异:“林先生果然妙手。” 林夙淡淡一笑:“过奖。谭兄弟可试着微微驼背,与这张脸更相符些。”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小瓶药,递给谭正则说:“这是可以改变声音的药丸,必要时可服用一粒,不过不可多用,对身体有损伤。” 谭正则接过:“多谢林先生。” “好了,那谭兄弟多保重,在下与谢将军便先回去了。” 林夙浅浅躬身行礼,谭正则连忙道:“二位慢走。” 离开谭正则住处,林夙推着自己轮椅走在前面,谢烬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行过一条街道,林夙停在街角,慢慢转回身:“谢将军。” 谢烬停下脚步。 “从刚才起就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心事么?” 四下无人,谢烬省了那些迂回,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夙面露疑惑。 “凭空出现,擅长易容,精于谋略。林先生,你真的只是一介小小谋士么?” 林夙莞尔:“在下祖籍淮南,出身扬州,家中父兄皆在,谢将军若不放心,大可派人去查。至于因何擅长易容,实不相瞒,家中有长辈从事梨园,故在下跟着学了些妆扮之术。” “林先生如此坦诚,那我也说实话。我查过你。正因查过才有不解,林先生出身江南商贾之家,如何通晓行兵布阵之术?你的言谈举止,可不像是一般人。” “不过多读了几本书,纸上谈兵而已,谢将军谬赞了。”林夙仍旧面不改色,微微笑着说,“将军放心,在下所求之事,与王爷和将军是一样的,至少事成之前,将军可把在下当做是自己人。” 说完,林夙微微一颔首,转身摇着轮椅离开,留谢烬一人在原地。 谢烬看着他背影,半晌,终是没有跟上去。 回到军营,今日依旧风平浪静,阴山那头没有任何动静。谢烬简单用了餐饭,回到自己帐中,想了想,坐下展开一张信纸,提笔: “阿雪,展信安。 我已到武川,一切都好,勿念。 今日见了谭正则,他与秦王身边的幕僚林夙一同前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位林先生在哪见过,但他不肯承认。 大抵是我常常忆起旧事,有了幻觉罢。 京城下雪了么?天凉了,记得添衣。你的伤也要小心,近日不可饮酒。 阿雪,我好想你。那日我笨嘴拙舌,许多话都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待平定西北战事,我尽快去接你。 临书仓促,词不尽意。唯望南下的风带去我思念。” 谢烬写完便将信纸折好放进抽屉。江悬远在深宫,思念可度塞川,信却是不行。 不过如谢烬所问,今日京城下雪了。 天还不够冷,只下了薄薄一层,似雪又似霰,还未落到地上便消融不见。江悬站在廊下,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仰头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接到几粒细小的雪花。 “下雪了。”他喃喃。 玉婵将一个小暖炉递给江悬,说:“公子拿着这个,当心冻坏了手。” 江悬笑笑,接过暖炉抱在手里:“哪里这么娇气。” “忽然变天,是要当心些。” “京城下雪,漠北想来更是寒冷。” 漠北……玉婵想了想:“那日谢将军来,是与公子道别么?” 江悬点头:“嗯。” 玉婵安慰说:“公子不必难过,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公子与将军还会再见的。” 江悬淡淡一笑:“我看起来难过么?” “您……”玉婵被问住了,想了想回答,“您就算心里难过,也不会让旁人看出来。奴婢只是猜测,您舍不得与将军分别。” “舍得舍不得,七年都这样过来了。” 江悬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仿佛他一早便知道谢烬会离开,故无悲无喜。玉婵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心里默默叹口气,举起伞为江悬遮雪。 雪停了,院中红梅悄然开放。 映雪宫中别的没有,花花草草数不胜数,许是萧承邺怕江悬一个人寂寞,故吩咐何瑞每一时节都送新的花来,给江悬解闷。但他又不喜江悬被太多别的东西分散注意,故只许养花,不许养狸奴等活物,只要他在时,连宫中下人都不敢多露面,唯恐哪个跟江悬多说了一句话惹得萧承邺不快。 江悬看了一会儿梅花,回头轻声道:“驭盐兀回去罢。” 屋里温暖如春,窗台下养着几盆兰草也盛开着。江悬脱了斗篷给玉婵,一个人来到书房坐下。 思索许久,他铺开纸笔: “岐川” 写下这两个字,笔尖不自觉顿了顿,江悬望向窗外,雪后初霁,有日光倾泻。 “你一走,京城便下雪了。以往每年冬月才下第一场雪,今年提早了好些。 不必挂念我,昨日张太医来过,说伤口恢复得很好,我已经不痛了。 我让玉婵在房间里养了几盆兰草,不过都不比你那日送我的好看,我猜那定是什么名贵品种,你粗枝大叶,不像是会养花,多半是从秦王府摘的罢? 说来与秦王也有多年未见了,日后有机会,我亲自向他道谢。 岐川,保重自己。战场上刀兵无眼,一切小心。” 江悬写完,放下笔,目光难得露出几分柔软,又想起谢烬那日送他花时的模样。 他淡淡一笑,将信纸移到烛灯上方,火苗蹭的窜上来,转眼吞没大半张纸。 江悬眼里的光随着火势由盛转弱慢慢黯淡,直至变为炉中一抹灰烬。他松手,轻轻捻一捻指尖,看着最后一角纸消失在火中。 “岐川……”
第29章 29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几日后夜里,所有人酣睡之际,军营东南角忽然火光冲天,一百多名燕兵组成的队伍趁夜偷袭玄羽军粮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火烧粮。然而正当他们以为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打算互相掩护着撤退时,军营四面八方忽然响起号角,接着是行军列阵的脚步和兵器声,宛若地动山摇,铿锵有力。 再一看去路已被堵死,火光映照中,本该在帐中酣睡的玄羽军士兵此刻整装待发,高举火把,长枪齐刷刷指向营中围困的百余人。 为首那名蛮人忽然顿悟,连忙回身望去,只见粮仓中火势越烧越旺,却不像粮食点燃的样子,倒像是……稻草。 再转回头,眼前士兵列队开道,一人一骑不紧不慢从后面走来,到近处,火光慢慢映出一张年轻凌厉的脸。 ——被草原各部称作“中土之狼”的男人,一柄雁翎刀下不知断送多少大燕勇士亡魂。此刻居高临下在他们面前,唇角挂着一抹笑,眼中是熟悉的令人闻风丧胆的胜券在握。 他开口,语气轻慢:“才这么几天就坐不住了?看来乌恩其也并非像我想的那样沉得住气。” 为首那人一声怒喝:“少废话!”说完提刀而来,身后那一百多士兵随即一拥而上,即便如此寡众悬殊的场面,一个个脸上也没有半分惧色。 谢烬歪了下头,一个空翻下马,凌空抽出腰间长刀,脚尖在某一人弯刀上稍一借力,只见刀光呼啸,一串血珠从那人喉咙喷涌而出,而谢烬头也没回,稳稳落在那人身后,继续向第二人杀去。 不过须臾,地上多了几具尸体,其余蛮人也与玄羽军缠斗厮杀在一起,然而终是寡不敌众,不一会儿,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为首那人也被谢烬制于刀下。 他兵器掉到一边,怒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烬一哂:“呦,汉话说得不错。”说完站起身,回头吩咐裴一鸣:“绑了带回去。” “是!” 一刻钟后,主帅营帐。 地上跪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俘虏,一个个灰头土脸,满面不忿。 不得不说这些蛮人虽然鲁莽,却极为英勇忠诚,哪怕到这种局面,也都咬紧了牙关不肯投降。 谢烬高坐帅位,林夙在他右手边,坐在轮椅上,从容不迫喝着一杯茶。 今日一切皆在林夙预料之中,故他一早与谢烬商议,悄悄将粮草转移至武川城内,由谭正则带人看守。果然不多几日,谢烬安插在乌恩其军中的线人传回消息,说今夜将有人偷袭玄羽军粮仓。 “你们也知道,我没有不杀俘虏的习惯,识相的话就赶紧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听到我想听的,自然会放你们回去,否则……” 谢烬目光扫过地上众人,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为首那人道:“我们没什么可交代的!” 谢烬抬眼:“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我叫朝鲁。” “朝鲁。既然你不说,那我猜猜,乌恩其急着打我粮仓的主意,是不是因为自己快要耗不下去了?听说你们汗王老了,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乌恩其母族式微,想来并不受宠罢?” “胡说!”朝鲁梗着脖子,恨不得从地上跳起来,“一派胡言!” 谢烬嗤的轻笑:“你汉话学得这么好,难道没学过一个词叫‘喜怒不形于色’么?我不过是猜测,你便如此大反应,看来是被我猜准了。我再问你,乌恩其驻军在哪,有多少兵马?” 这次朝鲁学聪明了,瞪着谢烬闭口不言。 “不说?那我继续猜。你们粮草不足,想必不会驻兵在太远的地方,此地往北两百里有条河,河两岸地势平坦,有水源和马草,没猜错,你们就驻扎在那儿罢?至于兵马……乌恩其但凡有个四万人,也不会如此畏手畏脚,所以我猜,他这次至多只有三万人。” ——战报传回京城时说的是七万燕军,然北燕内斗严重,各方势力相互制衡,这七万人必不能全在乌恩其手里。如此看来,大燕这个有本事但不受宠的王子过得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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