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该怎么办...”方宁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申高阳喊他,方宁也毫无反应,他怒了,抬手给了方宁一巴掌。 “毒解不解得了,以后再说,现在先把他的命给本世子保住!” 申高阳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人呢,过来拿钱,去给本世子买最贵的药!” 方宁哆哆嗦嗦地剪开衣服,看清了那新旧伤口重叠的狰狞,仿佛是被什么挡了一下箭锋凌厉的冲击,才没有当场毙命,箭伤或许可救,可这拔箭以后的毒发攻心,实在是无力回天。 方宁他果断放弃了处理伤口,抽出银针,利索地插进他的几处穴道,只求护住心口暖意不散。 “呼...唔...” 裴醉猛地张开了眼,右手握拳砸向床板,痛苦地向上昂着脖颈,那苍白的皮肤下青筋一根根地绷了起来。 “殿下,殿下!”方宁擦了把眼泪,握着他的手腕,焦急地问道,“你告诉我,你吃了几丸?” 裴醉颤抖着喘息,声音嘶哑:“...四。” “殿下!!” 方宁眼看着裴醉痛晕过去,又痛醒,那惨白的嘴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申高阳死死地抓着裴醉挣扎扭曲的手腕,也跟着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能不能快点动手,裴忘归就算是个石头,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呼...呼...” 裴醉仿佛置身与冰火之中,意识撕扯着模糊,唯有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 他身体沉重,而意识轻盈,仿佛被风一吹,便要远离尘世喧嚣。 他拼尽全力,从那片泥沼的死寂与窒息中,挣扎着爬了一步。 “子昭...”他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嘴唇翕动,可申高阳敏锐地察觉了。 他立刻俯下身子:“忘归,你说。” “书房...密折。”裴醉声音断断续续的,压着痛喘,挣扎着慢慢挤出了几个字,“等我死...交给...元晦。” 申高阳鼻尖一酸,小尖嗓刺穿了裴醉模糊而朦胧的意识。 “混蛋裴忘归,你撑着,元晦一会儿肯定就来了!你不许晕,我不帮你!” “...谢了。”裴醉说完这两个字,像是已经拼尽了全力一般,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竟有几分解脱的释然。 “忘归,忘归?!” 裴醉长睫低垂,那苍白如冰雪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气。 申高阳哆嗦地伸手探着裴醉的鼻息。 没有气了。 申高阳冰凉的小手剧烈发颤,险些要惊呼哭出来。 可蓦地,指腹又察觉到一丝极淡的气息拂过。 尽管呼吸时有时无,可申高阳还是心里一松,终于哭了出来:“你除了算计我,就是吓唬我,黑心的混蛋!” 方宁擦了把头上的汗,抖着手要去拔心口的箭。 可指尖刚碰上浸满了鲜血黏腻的木质箭杆,又颤着手收了回来。 “你能不能别这么犹豫!他都快不行了!”申高阳抓着方宁的肩,试图想要把他晃醒。 方宁哆嗦着嘴唇:“殿下身体早就撑不住了,这箭,简直就是催命符...我怕...我怕拔了这箭...殿下就...” 申高阳拍床而起,指节攥得咔咔作响:“你不拔,他还能撑多久?” “至多...半个时辰。” 申高阳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腿软得站不住,跌在了床边。 “元晦呢?元晦怎么还不来?”他六神无主地不知道问谁。 “听门口的侍卫说...梁王殿下...在陪着陛下...处理政事。”方宁忙着下针,断断续续地答道。 申高阳哆哆嗦嗦地握着裴醉那冷得像一坨冰块的手。 “忘归,很快的,元晦一贯办事很快,忘归,你再等等。” 裴醉呼吸轻到几乎听不到,那乌黑的睫毛低垂,衬得脸色惨白如雪,整个人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英气的眉眼也被虚弱的病色掩盖得严严实实,仿佛飞湍瀑流下脆弱的白瓷,苍白到已然碎裂不堪。 方宁银针下得飞快,汗湿透了衣裳,可掌下的脉象越来越弱,竟然拉不住那逐渐逝去的生命之息。 “忘归,你还欠我三万六千五十七两银子...”申高阳哭了,“你死了,我找元晦要,你可别心疼。” 正殿外忽得传来泥土撞击的声音,声音越发明显,终于‘轰隆’一声,惊得两人同时一哆嗦。 申高阳立刻打开殿门,看见李昀浑身泥土,身后跟了一个同样脏兮兮的老者,被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扶着,从地洞里爬了出来。 门外的周明达脸上裹着面巾,手里捧着一碗千年参汤,递给了方宁,然后失了力气,蹲在了地上,小声问道:“小十二,你这是什么出场方式?” 暗卫灰头土脸地指着那洞,还有一颗栽倒的老树:“玄初首领月前传讯回来,要将梁王府与裴王府间凿通,属下便凿了,只是,位置似乎有些偏差。” 李昀头上的发冠已经快散了,脸上尘土与血迹混杂着,官服撕扯得狼狈不堪。他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右手撑着地面起身,脚步虚浮地上了台阶,却跌在了台阶的棱角上,将手肘重重撞得淤青。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正殿内走,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 心神俱伤,方寸大乱。 这短短几步,李昀像是走了一辈子。 他扶着木门起身,手鲜血淋漓地印了一个掌印在门上。 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双目无神地看着床上那虚弱惨白到毫无血色的人。 李昀从没有见过那人这样憔悴狼狈,虚弱到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带上了无尽的疲惫。 裴忘归受过的伤,永远都藏在最深处,被笑容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疼。 可今日,李昀看出来了。 很疼,撕心裂肺的疼。 疼到不想醒过来。 李昀心里攒了无数的话,可最后,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忘归,我来了。” 那人没有回答,安静地昏迷着。 李昀用鲜血淋漓的手掌握住了裴醉青白修长的手,与他五指相扣,将他冰冷的手背贴在脸颊上。 “不想再看看我了吗?” 裴醉仍是没有反应,神色安然。 骆百草颤颤巍巍地被暗卫扶进来,看见裴醉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眼泪哗啦啦地便挂了满胡子:“傻孩子呦。” 他用枯瘦的手按着裴醉消瘦的手腕,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无数情绪。 他诊过不计其数的皇家贵胄与平民百姓,诊脉行针从不犹豫,可今日,他的指尖竟不受控制地发颤。 真的,是蓬莱。 李昀看着骆百草。 曾经的太医院判,慢慢地放下了诊脉的手。 他将裴醉的手臂塞回了被子里,少见地拢起了袖口,藏起了指尖的颤抖。 李昀低声问:“救不了吗?” 骆百草垂着头,苍老的声音像是被拧过一般扭曲:“小侯爷体内两种毒互相压制,犹如身体里养了两头猛虎,互相撕咬,已经把他的身体搞垮了。今日这箭,若硬要拔,就算能止血,就算能降邪解热,就算熬过了外伤生死关卡,可这毒即刻涌入心脉,恐怕...救不回来。” 方宁垂着头,抱着木匣子,手指狠狠地扣着边角,一根木刺深深地扎了进去。 “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是吗?”李昀声音很平静。 “九死一生,已经算是乐观了。”骆百草很艰难地说了出口,“若小王爷非要试试,老朽...便尽全力。” 李昀握着裴醉无力的手掌,静了一息。 “先...别拔。” 申高阳大惊:“元晦!!” 李昀的手指轻轻拂过裴醉苍白的眉眼。 “他太累了。” “可!”申高阳红着眼圈还想劝,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昀垂了眼,却没哭,连眼圈都没有红一下。 “骆先生,能把他叫醒吗?” 骆百草抬袖擦了一下眼睛,点点头:“老朽行针,尽量压着毒发。” 李昀慢慢坐在了床头,用湿帕子沾了水,把裴醉唇边的血迹擦干净,温和地说:“请给我一碗糖水。”
第76章 解毒 裴醉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他慢慢睁开眼,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宛若夜幕降临,不见五指。 “张嘴。” 李昀声音清澈如林间溪,缓缓地流过裴醉心上烈火灼烧似的疼。 裴醉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了一道缝,舌尖是甜到发腻的糖水,顺着干渴的喉咙一路滑了下去。 “咳咳...” 裴醉每咳嗽一声,身体里就像是滚过一团锋利的刀子簇,割得他体无完肤。 一股暖意拂过胸腹,替他轻轻地揉着。 裴醉动了动手指,牵住了那细瘦修长的手。 “...来了。”他嘶哑着声音。 “嗯。”李昀刻意握着一碗热水,将手暖得如同火炉一般,慢慢用手心的温度暖着裴醉冰凉的手,“好喝吗?” “嗯。”裴醉眼眸微展。 李昀将最后一勺糖水搁在裴醉的唇畔:“我听方公子说,你在军营和自己府里喝药都很爽快,怎么只在我面前要糖水喝?” “...有吗?” “是啊。”李昀轻笑,“我还记得,那年你肩膀被火炮炸的伤没好,等从宫里述职回来,已经烧得快晕倒了。我去看你,你不肯喝药,非得要醉仙居的糖水喝。” “你还记得。” 李昀抬手替他拂去鬓边渗出的冷汗。 “是啊,我现在想想,莫非兄长这是在跟我撒娇?” 裴醉轻轻地弯了干裂的唇。 “倒是忘了,裴四公子也是娇养长大的混世魔王。你说过,从前裴家兄姐会背着长公主殿下喂你喝糖水。”李昀把白瓷勺轻轻搁在碗里,清脆啷当响了一声,好整以暇道,“原来,你把我当做兄姐?” “...家人。” “只是家人而已?”李昀俯下身体,那书墨的清香伴着温和的呼吸擦过裴醉的唇畔。 裴醉牵着他的手,将五指缓缓地揉进了那细瘦的指缝中。 “拿了裴家拳谱,接了我亲手琢的玉。”他疲惫的眼睛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别跟我说你不明白。” 李昀眼睛微热,呼吸颤了颤:“始终不明白的,是我吗?” 他撑在裴醉身侧的手,被那人温柔地握了一下。 “冷。”裴醉轻声道,“上来。” 耳边传来一阵布料极轻地摩擦窸窣声,夹带着玉带坠地的泠泠之音。 极轻缓的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带着那人一贯的温和淡然,不紧不慢。 棉被边角被轻轻地掀了起来,那浓郁的血腥气仿佛打开了闸门,瞬间萦绕在床畔。 可不过瞬间,便被一股书墨的清香气所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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