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瞳孔一颤,转头看向李昀,低声道:“烦请殿下移步帐外。” “不必。”李昀死死盯着裴醉腹部的血迹,唇色浅淡,语气却坚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天初点点头,再没劝,抬手解开中衣系带,又把他下腹随意扎起来的布条拆开,看见那血肉狰狞的伤口,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小主子呦~”地初老泪纵横,长眉毛都垂了下来,玄初又给了他一巴掌。 “滚出去打!”天初冷道。 李昀却盯着那人胸口处的血痂暗伤,皱了皱眉。 是三年前去北疆一战受的伤? 为何,还没愈合? 玄初拎着地初的衣领走了出去,帐内只剩下忙着清理伤口的天初还有冷淡不语的李昀。 “他胸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昀清淡的声音在天初耳边响起,他手一颤,金疮药便倒得多了。 “禀殿下,草民不知道。” 天初拿了白绸,替裴醉层层裹住腹部的伤口,认真地打了个结。 “不知道?”李昀沉声问道,“他今日吐血,是因为这道伤?” “禀殿下,草民不知道。” 李昀手紧了紧,沉声道:“...你,放肆。” 天初替裴醉盖上被子,攥了攥拳,抬眼看着李昀,眼中藏着怨恨与愤怒,却只是一闪而过。 “...怎么了?”裴醉勉强睁开双眼,眼中都是红血丝,他朝李昀慢慢伸出手,手心朝下,轻轻勾了勾五指,哑声笑道,“过来。” “好点了吗?”李昀猛地起身,坐到裴醉身旁,攥着他的手腕,手掌发颤。 “为兄没事。”裴醉低低咳嗽两声,苍白笑道,“你先去休息可好?” “你,这是在支开我?”李昀眸光一颤,与天初对视片刻便移开,抿白了唇,看着裴醉带着病色的眉眼,低低道,“裴忘归,你不信任我?” 裴醉抬手拍拍李昀的手背,眼帘微敛。 “好,那兄长便好好休息吧。”李昀拨开他的手,敛了眸中神色,袖子一甩,转身出了帐。 裴醉的手臂忽得青筋暴起,右手五指狠狠攥着前襟,眉心两道深深沟壑如刀凿斧刻,胸口剧烈起伏,趴在床头,身子向前一折,猛地喷了一口血。 “主子...” 天初跪在地上,手狠狠扯着身前白袍,褶皱深深。 裴醉抬手擦了唇边血迹,急喘两声,终于缓过一口气。 “我虽不懂医理。但方军医曾说过,此药虽能暂时压制主子身体里的毒,可本身毒性却极大,主子身体本就虚弱,再以毒攻毒,恐怕是饮鸩止渴。” “好,你放心。”裴醉靠着床头而坐,声音嘶哑,“若无紧急情况,我便不吃了。” 天初盯着裴醉身前的一滩血迹,狠了狠心,叩了一个响头:“天初向主子请辞。” “嗯?”裴醉按着额角,“你要去哪?” “为主子寻解药。”天初攥紧拳,“就算当年鄂语堂是从天涯海角弄到的毒药,我也能把解药找回来。” “当年太医院判给我诊过。”裴醉笑着摇摇头,“无药可解。” 天初手一颤。 “事在人为。” 裴醉抵唇低咳两声。 “一定要去?” “是。”天初叩首,怒道,“我绝不能看着主子折在李家人手里。” “天初。”裴醉声音忽得转凉。 天初缓了口气,神色敛着,半晌,垂首道:“是我失言了。当年鄂语堂说是盖家指使他造反的,自然与先帝无关。” “以后这话给我烂进肚子里。”裴醉捂着胸口,抿着唇角的鲜血,皱了皱眉,“不该说的,不要说。” “是。”天初跪在裴醉面前,声音渐低,“主子,你多保重。冬日记得保暖,别再提刀上马了,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好。”裴醉将他扶了起来,“苍叔,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必勉强。” 天初闻言,坐在床边,抬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就像小时候,这孩子跟在自己身后学掏鸟蛋一样。 天初比裴醉大上七八岁,自小平白担了个叔叔的名头,自然把裴家这最小的孩子放在手心来疼。 “凤主子犟,说不听,偏要嫁。嫁了还不算,把命都搭上了。”那硬朗汉子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你也是犟,病成这样,还到处奔波,李家江山,和你有什么关系?不如跟叔叔回佘山,当个土匪,多自在?” 裴醉眼眸微弯,似乎是想起母亲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笑着低咳两声。 “阿醉啊。”天初叹口气,“撑下去,再疼也要撑下去,苍叔一定找到办法救你。” “好。”裴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凤眸一舒,“我裴醉,一诺千金。说不死,就不死。”
第13章 共枕 李昀肩披一件略厚的天青披风,站在主营帐不远处的篝火旁,对着微微摇晃的火光,拿出袖口中裴醉的私印。 半个拳头大小的方形印章,和田玉玉质细腻,纹理光滑,触手生温。 底下的‘裴’字方正,最后一捺却又微微上挑,稳重中压着飞扬,刻印如舞刀。 这世上,除了裴家人和他,再无人知道,裴家幼子除了善骑射,长于刀法,更精通琢玉。 裴醉的身手深得凤阳长公主和宁远侯的真传,疏狂而沉稳。刀法大开大合,有万夫当关,一刀斩山河的气象。但于微处细腻,能斩飞花,劈坠叶而不伤枝茎。 世人皆道裴家幼子杀伐果断,有长公主悍勇之风。 可少年时,李昀曾见那人于树下琢玉,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拿刻刀,半点不沾刀光血影,温柔而细致。 李昀眸光柔和了不少,右手拿着蘸了水的白绸,把上面的血迹仔细地擦干净。 若是山河安晏,家国清泰,那人便不必将这双琢玉的手,染上无尽的鲜血了。 “不生气了?” 李昀正专注于擦着最后一点血污,却听见裴醉的声音在耳边蓦地响起,手中印戳没拿稳,从指缝间掉下,正好落在那人的掌心。 裴醉捏紧了印戳,对着火光翻来覆去的看,赞赏道:“果然是李元晦,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 李昀恨透了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每次听见那人说话,心里都忽上忽下,连呼吸都乱成了一团。 “好了,别气了,气大伤身。”裴醉替他抚着后背,安慰道,“我不是不信任你。” 李昀摇摇头,沉声低道:“忘归,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嗯?”裴醉走到他面前,视线柔和地垂在李昀的脸上。 “足足五年未见,又横亘了无数的猜疑与未知。我知道,你我之间的信任,还需要时间来磨合。”李昀缓缓呼了一口气,“不光是你,我亦需要时间。” 裴醉正想笑着解释,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慢慢收起了唇边的笑意。 “好,不急。”他拍拍李昀的肩,“我们,还有时间。” 李昀抿白了双唇,点点头。他将白绸攥进手中,抬手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烫?” “急的。”裴醉无辜道,“怕元晦生我的气,一怒之下,又跑三年。” 李昀无话可说。 他抬袖,朝着主营帐的方向伸出了四指并齐的手掌:“烦请兄长住口,回去休息。” 裴醉攥着那书生削瘦的手腕,轻轻一拽,便将那满脸无奈的梁王爷夹在手臂下,半拖半拽的一同而行。 “刚刚在马上一直让我说话,现在又让我住口,怎么,元晦这三年还平添了许多以前不曾有的王爷威风?” “...不及兄长半分。”李昀挣不过裴醉,又怕动作大了,让那人刚刚止住血的伤口重新崩裂,实在是举步维艰,只好嘴上稍微回敬两句。 裴醉轻笑一声,却见那人微微皱着眉,脚步略有些踉跄,左脚轻,右脚重。 “怎么,伤到了?”裴醉眼神一凝,将李昀轻轻扶进营帐中,把他放在床上,半跪在地上。 “别...” 李昀正要阻止,裴醉却已经将他左脚的官靴脱了下来,卷起裤脚,露出脚踝处那纵横斑驳的陈年旧伤。 裴醉瞳孔一缩。 他缓缓放下白色宽松布料,右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将自己埋进了烛火阴影里。 “元晦,你休息吧。”裴醉声音自暗处而来,听不出喜怒,“为兄,出去找酒。” 李昀揉着脚踝的微肿,抿着唇,低道:“你还在发热,身上还有伤。” “快退了,不要紧。”裴醉慢慢上前,抬手,替他拆了半束的玉冠,如瀑的墨发垂腰。 “你...” “为兄没有酒便睡不着。”裴醉拍拍他的肩,转身挑帐而出。 裴醉靠在帐外,手里拿着玄初塞给自己的半壶秋露白,对着天边斜斜挂着的上弦月,一口口喝着。 “殿下?!” 陈琛瞪着他手里的酒壶,舌头发颤:“你,你...” “太吵了。”裴醉斜睨他一眼。 “可是,你...” “酒能退热,养正气,你不知道?” 裴醉一本正经的瞎说,陈琛自然...相信。 “原来是这样。”陈琛解了腰间铁剑,也从怀里掏出一只姜色酒壶,与他一撞,“从今日起,我陈琛也酒不离手,千杯不醉!” 裴醉低声沉笑,却一阵咳嗽,酒意上头,整个喉咙都发烫。 “殿下,你到底是怎么伤得那么重的?”陈琛刚立下豪言壮语,眼前就发花,抓着裴醉的手臂,脑袋混成浆糊,大着舌头,把自己最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我,我一开始真以为是哪个病秧子冒充殿下的人,甚至想押你去见官呢。” “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干到参将吗?”裴醉斜眼看他。 “因为...酒量不行?” 裴醉无可奈何地推了他一把,陈琛直接用脸亲吻了大地。 “回去好好睡。” “哦,好。” “明日早些到我帐前,我有事要交代。” “嗯,好,将军。”陈琛糊涂着,四脚撑起身体,像只睡迷糊了的豹子,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裴醉按着腹部的伤口,又昂头喝了一口酒。 若是能喝醉,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忘归,你回来吧。” 裴醉刚咽下一口酒,却听见李昀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顺着秋风就碎在了自己耳边。他转头,看见李昀的长发披肩,被夜风吹得微扬。 李昀淡淡道:“兄长有酒却难醉,这借酒入眠又从何说起?” “倒是白白担了这个好名字。”裴醉按着伤口踉跄站起,脸色白了白,无奈道。 李昀抬手想搀他,裴醉却将自己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 “快回去休息。”裴醉目光垂在李昀的脚踝上,哑声道,“再折腾下去,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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