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下人低声向谢臻汇报:“大人,陛下驾到。” 宋璟急切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地传了进来:“老师是又犯旧疾了吗?您好几日都没来上朝,朕实在担心,想来看看您。” 皇帝居然出宫了? 谢臻一挑眉,允了宋璟进屋。 一得到谢臻的允许,宋璟就着急地推门而入,房门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啪的巨响。 宋璟大步流星地走向谢臻,语气急促:“朕急着出宫拜访您,老师之前派来的那批侍卫真是死脑筋,居然拦着朕,朕好不容易才出了宫。” 原是如此。 谢臻轻轻颔首,嗓音里含着掩不住的沙哑:“陛下有心了,臣不胜感激。以后陛下还是多在宫中待着的好,宋珣生有反心,臣担心陛下出宫不安全。臣身体无大碍的,劳烦陛下挂心了。” 谢臻在宋璟身边留了一批忠心于自己的士兵,以便把控皇帝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宋璟虽是他扶上龙椅的,但谢臻并不信任他,试图把宋璟拘在宫中,防止徒生事端。今日宋璟估计闹得很大,侍卫们总不能直接上手阻拦皇帝,倒被宋璟闯了出来。 这不是好现象,谢臻赶紧给皇帝灌输少出宫的建议。 “也是,皇兄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皇座呢,朕明白了。”宋璟恍然大悟地点头,想起自己围猎时遇到的刺客,心中泛起一阵后怕。 二人攀谈了片刻,谢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宋璟所有试图与他身体接触的举动,与小皇帝告了别。 谢府的屋脊上,藏在暗处的人看到皇帝终于出了屋,松了松拳,放过了将捏得全是月牙状白痕的掌心。
第40章 他对顾峥毫无办法 看到宋璟走出了房门,顾峥宽阔的胸腔中排出一口深沉的郁气,停下了手中不亚于自残的行为。 鲜红的血液顺着掌纹潺潺流淌,滴答滴答地落在屋脊上。顾峥的指缝中布满了鲜血,被彻底染成了暗红色,他却面不改色,似乎没有感觉到手部传来的痛意。 顾峥的视线直勾勾地黏着宋璟的后背,尖锐锋利,宛如一柄开了刃的绝世名剑,一下一下地剐着宋璟的肉。 宋璟似有所觉,回头四顾,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好一头雾水地继续向前走。 终于走了。 顾峥摩挲着布满老茧的粗糙指腹,心情极不美妙。他很早就来了,前几日的事一定给谢臻造成了巨大的刺激,他不敢登门拜访,怕气到主人,又加重谢臻本就严重的病情。 于是他只能站在视野开阔的屋脊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原本能随意出入的房间,悲伤又无力。 清风吹拂而过,撩动了顾峥的衣衫,叫他腰腹处挂着的一红一蓝两个香包随着微风轻柔地浮动着。 顾峥垂下头,无比小心地抚了抚两个香包。 原先主人每次生病他几乎都随侍左右、悉心照顾,这次连那龙椅上的皇帝都硬闯出宫前来探望,他却只能远远旁观。顾峥心口的那坨软肉细细密密地疼,痛意传遍全身,仿佛有人正在将他凌迟。 他半弓着身承受着无尽痛意,终于难以忍耐地抬起头,眼底沉淀着浓郁到宛若墨色深渊的阴翳。 他飞身跃下屋顶,轻手轻脚地蹀躞至窗边,拿出小刀将窗户撬出一条细缝。 为了避免谢臻发觉,缝隙开得很小,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谢臻模糊的身影,但这已足够。他就这样站在窗边,看了谢臻一整夜。 - 几日过去,谢臻的胃里被灌下了无数汤药,病情终于初见好转,谢臻如今已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歇斯底里的咳嗽了,只是还有些流涕。 看到谢臻逐渐好转,日日亲手熬药的谢渠心底生出了几丝宽慰,放下心来。瞧着弟弟泛着淡淡红晕的面颊,她大松了一口气,将今日的药碗递给谢臻:“总算是好些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了。”谢渠摸了摸谢臻的脸,面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最近麻烦阿姊了。”谢臻勾了勾嘴角,低头捧着碗喝起药来。 这几天多亏了谢渠忙前忙后地给他煎药,他自己病是快好了,谢渠因为一直在漪澜阁和谢府之间奔波,反倒累瘦了一圈。 看着弟弟乖乖喝药的样子,谢渠心里很安心。谢臻为了复仇大业,整日整夜地忙个不停,平日里就饮食不规律,每次犯旧疾还不忘工作,真的是作践自己的身体,还得自己看着才行。 想到这里,谢渠不禁想起了一直跟在谢臻身后地那个暗探。虽然二人只见过一面,但谢臻与她多次谈起那人,表示受过那人的仔细照顾,谢渠挺感谢他的。 这几日那暗探没出现,谢渠有些好奇,开口问道:“那个经常跟着你的暗探呢?听说他前不久来我漪澜阁定制了一个人皮面具,又去出任务了?” 谢渠突然提起顾峥,谢臻脑海中猝不及防地浮现出顾峥的身影,拿着勺子突兀地一顿,药碗里翻出来不少汤药。 “怎么了?”谢渠不明白谢臻怎么突然有这么大反应,担心地望向他。 “没什么,”谢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就是不小心,“他被我派出去查案了。” 谢渠点了点头,拿着谢臻喝完的药碗转身出了门,独留谢臻一个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在生病的这几日,谢臻整个脑袋昏昏沉沉,想不清楚事情。或许是逃避,他将顾峥这两个字从脑海中移除了,从来没想过相关的事。如今,这个曾在他宦海浮沉的几年里留下过鲜明痕迹的人蓦然被谢渠提起,他的心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与这个人有关的所有事如同滔滔江水,汹涌地从口子里灌进来,将他的心填满。 谢臻支着脑袋,与顾峥相处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浮现。 他记得与顾峥的初次见面,顾峥奋力反抗着身后试图压制他的太监,眼神如同山林猛兽般射出锐利的光,喉咙间发出困兽般低喘;记得说要放顾峥出宫的那日,顾峥半跪在他身前,拱着手恳求留下,坚决地发誓日后定将为他提供强大助力;记得误以为顾峥有了心上人后,引着顾峥的手,做出的那个针脚别扭的香包。 想到这里,谢臻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想来,顾峥怕是那时候就喜欢上自己了,他却毫不知情。 无数回忆潮水般涌现,谢臻却闭上双眼,不敢细想。 尤其是在顾峥粗糙的手掌下颤栗着眼角泛红的那夜,谢臻更是不敢产生一丝回忆。因为即便很难承认,但他确实迷失在了顾峥深邃如幽谷的漆黑眼眸里,短暂地卸下了身上的重负,只是全身心地溺死在情爱的海洋中。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地向床边木桌伸手,将桌面上放着的洁白丝帕拿了过来。 这个帕子曾经被他用来擦拭顾峥身上的碎墨,顾峥将它洗净后还给了他。 借着缝隙中漏进来的稀疏日光,谢臻对着光线举起丝帕,看着自己的指节在被光照得半透明的帕子后明明灭灭。 他了解顾峥,顾峥是一个极其坚定的人,从来没放弃争夺所求,所以这次他仅仅是将其从身边赶走,定是治标不治本的。 顾峥顾忌着他们之间的情分,这几日没来见他已是不易,日子久了,就算顾峥硬克制着不来探望他,在朝堂上也是要再见的。 到时候他怎么办,徒劳地骗自己那个嗓音熟悉、面容却陌生的人并不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顾峥吗? 他对顾峥毫无办法。 谢臻重新仰倒在床,将丝帕用力扔了出去。 洁白无瑕的帕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轻柔地摇曳着,飘落在地,仿若一朵盛开了的梨花。
第41章 “谢峥” 又养了几日,谢臻的身子总算是恢复了个差不多,裹着厚重的裘衣重回朝堂。 养病期间,谢臻收到了游凌自宸国送回的第二封信。信中言明了宸国的复杂局势,还留下了南问雪对见面详谈的邀约。 谢臻对此人不曾耳闻,游凌又在信里大量篇幅地描述了此人的危险,他心生好奇,回信给游凌,欣然定下了会面时间。 经此一事,谢臻倒是不怎么挂心不安分的宋珣了,只是派人去诏狱问了问护卫近期是否还有异状。不知宋珣是无人可用还是彻底放弃了裴将离,派过去的探子回禀一切如常。 谢臻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因为旧疾而导致宋珣乘虚而入,这也是他最近差到极点的运势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重整心情,谢臻又全身心投入到一如往常那般繁忙的政务中,晨兴夜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要说变化,其实是有的。 戴着人皮面具的顾峥换了一副模样,原先帅气的面庞如今平凡普通。早在谢臻生病的那几天,顾峥就以“谢峥”的假名,在周流和一众清流的举荐下入了朝,得了吏部主事的官职。 谢臻一入大殿,就认出了顾峥。 周流为了避免顾峥身份泄露,特地一次举荐了好几名人才,为朝堂新添了不少新鲜的血液。 可即便换了模样,谢臻依然能从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顾峥。 顾峥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腰背笔挺,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从容不迫,宛若一柄尚未出鞘的尚方宝剑,被剑鞘封印在内的利刃削铁如泥、锋不可当。 更何况,那双熟悉的眼睛自他踏进大殿时就一直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用一种多股情绪胡乱混杂在一起的复杂眼神深深地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拖拽进被幽深恶意充斥的洞穴,宝贝地珍藏起来。 人皮面具是无法改变眼睛的模样的,所以所谓的吏部主事脸上有着和顾峥原来完全相同的清澈双眼。鸦羽似的浓密睫毛下,掩着一对明亮得仿若装下了漫天繁星的眼眸,昭示着此人的异乎寻常。 这对坚定的眼睛向满殿朝臣表露着顾峥的不凡,再加上他被周流亲自举荐的深厚背景,许多官员都看出了他身上潜藏的无限潜力,走到顾峥身边与他攀谈。 那双眼睛一向非常明亮,无论是二人初见、顾峥恶狼般凶狠地反抗时,还是前几日旖旎氤氲的夜晚他溺死在那对星目里时,谢臻都被那对深邃的眼睛吸引着。 但如今他却没有胆子抬头看它们。 谢臻故意垂着头,假装没发觉顾峥的炯炯目光,自顾自地彳亍着。朝臣们见到几日不见的谢臻,通通往两侧走去,为谢臻让出了一条空旷的小道。 他就这样在衣袖下攥紧双拳,面上却平静无波地与被人群团团环住的顾峥擦肩而过。 顾峥锋利的视线如同淬了火,谢臻的后颈泛起细密的灼烧感,令他微不可察地颤栗着,好似淅沥小雨下随着雨点轻轻颤抖的荷叶。 谢臻最终还是没有放缓脚步,面上平静一片,内里不见人之处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心头死命遏制的情绪猛烈地冲刷,令他心烦意乱。
49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