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大家都在一处宅院里过活,和和美美的,老夫人老爷瞧见了,也觉得舒心不是?” “你倒会做人,两头都不得罪,”程既轻笑了一声,忽地变了神色,脸上直如覆了一层寒霜似的,冷声道,“他们舒不舒心,又与我何干?” “为了旁人舒心,倒拘着自己暗地里不痛快,我瞧起来像是这般的傻子吗?” “我与姨娘都不姓谢,又哪来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莫不是进了谢家的门,便将自己的姓氏祖宗都一并丢了吗?” 月上中天,夜将要过半了,程既懒得再和桐儿啰嗦,直接吩咐身边人道,“将旁边躺着的那个抬到马车上去,这丫头的手下用绳子捆好了,扔到马背上,等会儿驮回府里去。” “至于这位桐儿姑娘,”程既略抬了抬眼皮,睨了她一眼,吩咐道,“将手腕绑了,也带回府中去。” “对了,可要记得仔细将人看住了,”程既想起什么似的,冷笑一声道,“万一不当心,这位也被她主子派人取了命去,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你们敢!”眼瞧着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地朝自己逼近,桐儿饶是素来冷静,这时也不免惊惶起来,刚转身跑了两步,便被扳着肩膀擒住,随手一双手便被扣在了身后,牢牢地绑了起来。 她拼命地挣扎着,也顾不得遮掩地喊道,“程既,你好大的胆子!松手!别碰我!” “谁给你们的胆子!我是秋姨娘身边的人,得罪了我,叫你们一个个地都掉脑袋!” 负责抓她的两人充耳不闻,只将绳子在她身后牢牢地系好,打了死结,而后才抬起头来,向程既示意。 桐儿眼见着两人无动于衷,心里头彻底害怕起来,转而朝程既叫道,“疯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姨娘是大少爷的亲娘,整个谢府都是大少爷的,你今日敢动了我,来日姨娘定不会放过你!” “倒真是个忠仆,这时候还指望着秋姨娘救你呢?”程既嘴角挂了嘲讽的笑,“你那好主子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哪还有闲心顾上你这条命。” “放心,我不似你主子那般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你的命还要留着,待回了府里,当着老夫人老爷和夫人的面,好好地将你们主仆那些阴私勾当吐干净了才好呢!” “你做梦!”桐儿已经被推搡到了门口,嘶哑着嗓子,硬扭着头看他,“你休想对付姨娘!” “你以为谁会护着你,那个病秧子?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哪有闲心护着你?” “还是说你以为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娘能替你对付得了姨娘,她要真有这点本事,当年就不会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 程既猛地上前几步,干脆利落地朝桐儿脸上甩了一巴掌。 “我从来不打女人,”他脸上透着嫌恶,“可你若再敢骂他一句病秧子,你这条舌头就不必留着了。” 说着转过头去,冷声吩咐人道,“将她的嘴堵起来,回府前都不必叫她再开口了。” 人被压去了一旁,程既却不急着出发,走到马车旁,撩起袍子,踩在车辕上,而后身子猛地一提,便进了车厢里。 车厢中此时只剩下程既和一旁昏迷着的李旭两人。 原本程既是不肯带马车的,嫌它行得慢,耽误工夫。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若是叫李旭也同那壮汉一般在马背上颠簸一路,只怕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先前已经叫人喂李旭吃了保命的药丸,程既这时拎起他的手腕来略试了试,脉象已然渐渐平稳起来,人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未醒。 他今日辛苦出来一遭,为的是要从这人口中问出话来。当下便在他肩颈上寻了处穴道,拇指重重地往下一按,李旭浑身如过电一般猛地哆嗦一下,悠悠醒转过来。 甫一睁开眼,李旭便弓起了腰,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喉咙里发出的动静活似破败的风箱一般。 程既在一旁冷眼看着,待他咳了好一会,才从一旁的茶壶里斟了杯茶出来,递到他眼前,“喂”了一声。 李旭也顾不上说话,一把抢过了茶盅,咕嘟嘟地大口喝干净,才算缓过一阵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到底没再继续咳下去。 他将茶盅放去一旁,哑着嗓子低声道,“是你救了我。”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程既在一旁懒懒地应了一声,又道,“别多想,不过是我留着你这条命还有用处。” “也是,”李旭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那么聪明,什么事都能料在前头。” “自然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他松了筋骨一般地往后躺去,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盯着车厢顶上坠着的一尾穗子看,“只有我是个傻的。” “白白替他人作嫁衣裳,赔进去一条命去都还不知道呢。” “你若不起了那点贪心,谁都害不了你,”程既靠在一旁的车壁上,一双眼寒星一般凛人,“说到底是你害人在先,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是啊,”李旭低低咳了两声,“路是我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 静了片刻,他吐出一口气来,问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想明白了?”程既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宁死都不肯顺我的意。” “与你无关,”李旭阖上了眼,神色间透出几分倦怠,“我这条命在旁人眼里不值钱,我自己倒还挺宝贝。” “有人想要了我的命去,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
第62章 良宵苦短 程既斜睨了他一眼,神色里微微带了几分诧异。倒不防他口中能吐出这话来。 如此这般,事情倒是顺利了许多。 “要想此事水落石出,需得有证据将人钉死了,再无翻身的机会。” “否则她们若是得了喘息的空,寻着机会反扑,只怕你这条命到底要栽进去。” 李旭低垂着下巴,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程既一双眼落在他身上,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如今那丫头叫我捉了,算是个人证。” “只是这时机不巧,顶多只能算是她这次来寻你。至于先前你们有过什么交易,她口风紧得很,未必能吐出真话来。” “且她又是我那姨娘的心腹,在府里头也算是有些脸面。谢府的规矩,轻易是不许动用私刑的。若真拿不出什么关键的证据,只怕也奈何她不得,人即便是捉了,最后也要放了去。” 李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两下,哑着声音开口道,“你不必拿话激我。” “我落到这步田地,心里头想的也只有保住这条命,顾不得再藏什么底了。” “说来,大约也是我命不该绝,”他又咳了两声,勉力抬起手,朝着车厢外头指了指,“上回那丫头带来的银子,藏在屋里床底,那青砖地的下头,你寻出来,估摸着也能当个物证。” “不过那银子我看过了,干净得很,什么戳都没有。大约是事先她们就料到了。”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么说起来,倒真是场好算计。看来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着我这条命。” “除了银子呢?”程既沉吟片刻,又追问道,“还有旁的吗? 单只有来路不明的银子,实在是说明不了什么。以秋姨娘的狡猾,只怕轻易就能圆了过去。 “枕头底下,”李旭抬手敲了敲额头,努力回想着,“枕头底下……应该还有一粒银扣子。” “那是什么?” “那丫头上次来寻我。她走之后,我在院子里拾的。”李旭面上带了两分犹豫,“当时瞧着亮闪闪的,该是银子。” “我这院子里几乎没有旁的人来,这东西又不是我自己的。思来想去,只能是她掉的了。” 程既眼睛微微一亮,紧接着便掀了帘子,唤了人过来,凑近了交代李旭方才所交代的话。 那人领了话后,转身去了院子里,不多时便回转回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手里头也多出了个包袱,恭恭敬敬地递给程既。 程既掀开包袱皮,朝里头打量一眼,一排整整齐齐的银锭子上,确实搁着一枚圆圆的银色光泽的衣扣。 他将扣子拈起来细细打量,只见它做工精巧,银面光泽极好,还雕了花样,断不是寻常人家衣物上能有的东西。 “你还记得她那天穿了什么眼色的衣衫吗?” “约莫……是鹅黄色的。” 程既微微点了点头,将扣子收进了袖中,朝候在外面的众人吩咐一声,往谢府返程。 马车辘辘而行,车轮碾过碎石,车身很轻微地晃荡了两下。 李旭突然开口问道,“这东西有用吗?” “大约吧,”程既并不打算瞒他,“我还需回去,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同她那日的衣着对上。” “你这样说,只怕便是有八成的把握了,”李旭将手在身侧暗暗地攥成拳,“等真相大白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程既闭着眼蓄养精神,并不看他,“你要怎样,与我无关。” “事成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愿意去何处,都同我再无干系。” 李旭怔然,“你肯放了我?” “你几次三番同我为难,构陷于我,害得我连栖身之所都险些没了,我自然恨你,”程既声音沉沉,没带什么起伏道,“可说到底,我也算藉着你这遭事,才能捏着那起子人的把柄,好一并铲除了去。” “师父在时,也只得你一个亲人。便是再不中用,好歹也废过一番心血。这般早早送你去了地底下,也是没得叫他老人家烦心。” 李旭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低道,“你同从前……不一样了。” 若搁在从前的程既手上,事情一旦了结,自己也断然活不过第二天去。 “大约是吧,”程既直起身来,撩起一旁的帘子。远处已经能瞧见谢府门头上高高挑着的灯笼,橘红色的暖光映在眼底,一闪一闪地晃,“我认识了一个人。” “此后便想要多做好事多行善,好替他攒下一份功德来,叫诸天神佛庇佑他平平安安。” 程既踏进院子时,谢夫人还未歇下。 她揪心了大半个晚上,眼巴巴地盼着,在屋子里转过一圈又一圈,几乎将地砖都磨下去一层。 阿月知道劝也无用,索性沏了浓茶来,陪在一旁,主仆俩一块儿当起了望门神。 耳听得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并着守门小丫鬟的招呼,谢夫人耐不住,几乎是三两下便冲到门口,掀了门帘子便往外去,险些同外头的程既撞了个正着。 “怎样?可有遇见什么歹人?伤着了吗?”谢夫人只恨自己没生出几张嘴来,握着程既的手腕,一迭声地问道。边问边不大放心似的,一双眼上上下下地将人从头扫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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