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都吃完,用车里搁着的清水巾帕净了手,程既盘腿坐去谢声惟对面,便要秋后算账了。 说是问罪的,也只是瞪圆了眼,伸手在谢声惟腮边掐了一把,“平日里也没这样爱说话,这次倒像是攒了几天的量,故意在这儿坑我呢。” “还芳心暗许。谢小少爷倒来说说,我什么时候不留神,摘了你这颗芳心去啊?” 谢声惟笑着躲过去,牵过他的手来,拉去唇边亲一亲,只拣好听的话来讲,“哪里用得着摘,早就归了你了。” “小禾难不成没发觉么?” “我今日分明是替你解决一件难事。娶亲的事传扬出去,往后都再无冰人上门叨扰,你也能落得耳根清静。小禾原该谢我才是。” “况且,”谢声惟凑得近了些,低声在他耳边调笑道,“我总不忍心,让自己相公在外头一直盯着不举的名头。” “堕了程大夫的威风可怎么好?” “那可真是多谢你,”程既皮笑肉不笑道,“这般贴心,替我考虑。” “左右身子如今也养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晚就叫阿辞好好见识见识,看我到底举不举?” 这人也有被自己逼急了的这一天。谢声惟心里觉得有趣,同他十指贴合着,一根一根牢牢扣着,声音低低的,只有一缕,送进耳中,衬着笑,“乐意至极。” 口中是这样说,待到两人下了车,行到木樨院门口,瞧见阿月笑盈盈地候在院子里时,那点旖旎的心思便被吓去了九霄云外。 “阿月姑姑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程既勉强笑着,往前挪了挪,试图将谢声惟藏去身后。 阿月弯下身行了一礼,柔声道,“婢子已经看到了,少夫人不必藏了。” “啊,没有啊,”程既讪讪地向一旁挪了挪,“这院子里风大,我替你家少爷挡一挡,免得他再冻病了。” “竟是如此么,”阿月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明知程既睁眼说瞎话,神色却变都未变,“少夫人果然贴心,是婢子多虑了。” “阿月姑姑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程既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是夫人叫姑姑来送东西吗?” 阿月一眼戳破了他的心思,笑眯眯道,“婢子今日是陪着夫人一道,来看少爷同少夫人的。” “哪知进了这院子,到处静悄悄的,连洒扫的小丫鬟都不知道少爷同少夫人去了何处。” “夫人便先在内堂喝会儿茶,吩咐婢子来这院门口,好生等一等两位。” 阿月说着,微微侧了侧身,给两人让出一条道来,眨了眨眼道,“少爷同少夫人请吧,可别叫夫人久等了才好。”
第34章 苦命鸳鸯 程既步子拖得极慢,蹭着地面,一步的距离恨不得迈三下。边走着,边忧心忡忡地同谢声惟咬耳朵道,“你从前……逃家被抓到的时候,你娘都是怎么处置的?” 谢声惟略回想下,还真没能找出来什么典例,在程既期待的目光里摇了摇头,“好像没被当场抓到过。” “娘亲没发觉就混过去了,便是过后知道了,时过境迁,训两句也就得了。” “那完了,”程既听罢,更不敢走了,哭丧着脸,紧紧拽着谢声惟的袖口道,“这次是我领着你逃出去的,还被刚好撞上,夫人一定不会轻饶了我。” 他是真的有些害怕,缩着脖子,活像是只胆小的鹌鹑,大难临头恨不得立刻躲到草窠里去。 谢声惟瞧见他毛都要炸起来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噙了笑,将他的手拽到掌心里来握着,“放心吧,娘亲喜欢你,舍不得重罚你的。” 程既才不信,口中嘀咕道,“那是你亲娘,你自然这么说。” “天塌下来,有我替你挡在前头,好不好?”谢声惟口中哄着,总算是把人带进了内堂里。 谢夫人倒是真坐在堂上喝茶,上好的雨后龙井芽尖,天青色瓷盏衬着碧绿茶汤。星儿在一旁站着,觑见两人进来,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程既臊着不敢说话,谢声惟将他往身后拽了拽,自己上前半步,面色如常道,“娘亲来了。” 谢夫人擎着茶盏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随手放去桌案上,‘咯’地一声轻响,“哟,这不是我失踪了半日的儿子同儿媳妇吗?哪位好心人给送回来的?” “阿月,可给了人家赏钱不曾?” 阿月带着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必了,夫人,少爷同少夫人是自行回来的。” “哦?这样懂事?倒替我省了一大笔赎人的银子呢。” 程既恨不得把头埋进青砖地里,只作听不见。 谢声惟被自家娘亲奚落惯了,将人往身后护着,无奈地朝谢夫人道,“娘,程既胆子小,您别吓他了。” “人正害怕着呢,方才若不是儿子拉着,他都不敢来见您了。” 谢夫人哼了一声,身子向后略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知道心疼你媳妇儿了?哄着人家陪你溜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遭?” “早先也没想到您能来得这样巧,刚好撞上呢。”谢声惟知道谢夫人面上冷着,心肠已经软了,笑着道,“您来得再晚些,儿子不也就露不了馅了嘛。” “合着今日这回怪我了?”谢夫人气得笑了,“怎么着,我是不是还要给你赔个不是啊?” “那自然不用,”谢声惟见好就收,腆出一张笑脸来,“娘亲高抬贵手,饶过我们这一遭,便足够了。” “原是儿子拖着程既去的,马车也是我吩咐了人去安排的。程既也是担心儿子安危,才只得跟上。” 程既在后面站着,听他这样替自己辩驳,罪名都独自揽了,心下不免焦急起来,又恐谢夫人听了要重罚,心一横,从谢声惟身后一溜烟地钻出来,仰着头道,“夫……娘亲,是我在家中觉着无聊,才闹着非要出去逛一逛的。阿辞拗不过我,才被我拉去作陪。” “您若是要罚,只罚程既一人便可。阿辞身子弱,他要受的您也一并算到我头上。” 谢声惟不防他会冲上来,话赶着说,半分余地也不留,在他身后扯了扯袖口,低声道,“乱讲什么,就往自己头上揽。” 程既也将头凑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咱俩摊一摊,兴许受的罚就少呢?” 笃笃两声,是谢夫人拿指节敲了敲桌面,“我这还没怎么开口呢,你俩竟成了对儿落难鸳鸯了?” “个顶个地站出来扛罪,怎么倒衬得我像是做了恶人呢?” 堂下两人面上都讪讪地,一时接不上话来。 阿月方才进了门,正在门边候着,这时便笑着过来打圆场,“这不正是夫人的福气么?” “少爷同少夫人这般好,受罚挨板子的事都上赶着来,婢子在一旁瞧着,都觉得有趣呢。” “既然夫人都说了,堂下这是对儿苦命鸳鸯,那便抬抬手。自古以来这鸳鸯都是吉庆喜气的鸟,真落了难意头可不好。” 谢夫人本也不是着意罚这二人,不过是见他们实在胆大,人都不带几个就敢跑出去逛半晌,有心叫他二人吃个教训,以后好多长长记性。这时听了阿月在一旁递话求情,轻飘飘扫了一眼,口中道,“你也只管向着他俩。” “真是冤枉,”阿月抿着嘴,嘴角挤出一个小小的笑涡来,“婢子方才的话句句可都是向着夫人的,夫人明察。” “罢了,”谢夫人也撑不住一副冷峻神色了,摇了摇头道,“有阿月替你俩求情,这次就不重罚了。” 程既:“……”听语气这顿罚估计还是免不了。 果然,谢夫人接着道,“无故逃家,累得长辈悬心,每人该挨三手板子。” “况且,”谢夫人朝谢声惟瞟去,“有人前科累累,还有心撺掇,乃是主犯,再多加两板子。” 这下便是阿月也拦不了了,只得去取了戒尺来。堂下两人逃不掉,老老实实伸出手来,足数地挨了手板子。 眼见着谢夫人同阿月出了院子门,星儿忙去小厨房拿了冰来,用帕子裹了递给二人,又去箱子里翻出药膏,搁在桌子上,这才退了下去。 室内只剩了二人,谢声惟忙捉了程既的手,凑到烛火下去看,“怎样,可疼得狠吗?” 阿月下手留着分寸,声音都是作出来的样子,落到皮肉上本就没剩几分力道,离程既当年挨过的私塾先生的手板子差得远了。他摇了摇头,反找着去看谢声惟的手。 这人显然是娇贵惯了的,没怎么受过,兼之比程既多挨了两下,手心微微泛了红。 程既瞧着便有些心疼,拿冰块替他敷了一会儿,又牵去一旁上药。 “讲好的我去扛着,你躲在床上装个病就成,怎么倒还自己先站出来?”程既边涂着药,边在口中念叨他,“非要陪我受这一遭罪,明日要是肿起来,又好几日作不成画了。” 谢声惟只在灯下盯着他瞧,看他蹙起眉头,不大开心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总要一同受了罚,才好领了那鸳鸯的名头不是?”
第35章 喁喁私语 “被罚了还笑呢,“程既伸出根手指,没什么好气地在他额上点了点道,“阿月姑姑随口说来救场子的话你也当真,好没出息。” 谢声惟手腕被他握着,身子不好偏,躲也躲不过,索性挨了这一下。这人嘴上不饶人,力气用的却极小,指尖柔软,几乎是略碰一碰便收了回去。 “自然当真,”掌心沾了药,不好乱动,他抬着手,用手背在程既的发鬓上轻轻蹭了蹭,“我巴不得这天底下所有的好意头都安到你我身上。” “好叫你看到鸳鸯,就想起我;看到并蒂的莲荷,也想起我;哪怕是瞧见廊檐下偎着的一对燕子,都想起我。” “时时刻刻想着你,我不做别的事啦?”程既捉住他不安分的手,眼角微微向上扬着,“这人好生霸道。” “嫌太多的话,那只好将就一下,”谢声惟声音里带了很轻的笑,哄着人般地道,“不必时时刻刻,一个时辰想一次也是勉强够的。” “小禾是忙人,我却闲,便换我时时刻刻多想你些,这样可好?” 程既涂完了药,坐在他身侧,将下巴支去他肩头,开口时气息带动了几根发丝,蹭在颊上带着微微的痒,连带着听在耳中的话一并痒到了心头。 “原来你先前竟不是时时刻刻想着我的么?” “那我可不依,往后便罚你多想些,梦里也要记着我,好将从前少的一并补出来。” 他霸道极了,自己不肯做的事,却撑出一副样子来,凶巴巴地要别人去做,好像自己是天底下顶顶有道理的那一个。 人是不能惯着的,开了头,他便要顺竿子爬,总有一日要你去够月亮给他。 于是谢声惟开口道,“醒着想你,梦里也想你,你在不在眼前都想,这样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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