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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

时间:2024-02-27 07:00:35  状态:完结  作者:饭山太瘦生

  “在我接受自己是一个农妇这件事后,命数再次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因为父亲的薨逝、因为一场巨大的叛乱,我重新获得了尊贵的身份。我哥哥宣布赦免我了。在一场国丧中,郡守跑来我家,我以为他是来报丧的——不只是我父亲的丧事,也是我的死讯,我以为我哥哥终于打算赐死我了,我在来潮州的路上就在提心吊胆地等待这个死讯,它终于要降临了。

  “然而郡守跑到我的破草屋为我贺喜,他我说:‘殿下!喜讯、喜讯!’我恢复了身份,这或许是喜讯吧。一场国丧中的一个小小喜讯,就像一锅苦粥里的一粒白糖一样讽刺。朝廷送来了衣服,公主穿龙血竭染成的橘红色大袍和七重纱衣。我没穿丧服,而是一件一件换上了公主该穿的衣服,原来纱衣这么轻薄、这么柔软,我已经穿惯了沉重粗糙的衣服,现在我身上的衣服轻得让我感到羞耻。

  “换好衣服后,我去了一趟海边,在海边脱掉了自己的鞋,赤足走了一段路。海雾弥漫,我看不清前方。我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当我再次成为公主,狂喜之后……我感到的竟然是惶恐,因为我明白我又像以前一样了,我只获得了荣光,没有获得权力。这次我明白了,有一天我可能还会成为农妇——那么,不如让我一直做一个安心的农妇,不要折腾我了。

  “怒涛翻滚,拍击岩石时,迸发出白色的飞沫,白得真像是雪……潮州不下雪。灰色的岩石被海水打湿,变成黑色。我脱下鞋子,光着脚踩在石子上,脚下的海水冰冷刺骨,石头硌脚,尖锐的部分划破了我的脚掌。我要走到有海水前面去,这不是矫揉造作、装腔作势,这是为了提醒自己:这就是你走来的路,你从北方走到了南方,这一路走得很艰难。

  “海浪在我眼前翻涌,如同几千匹白马齐齐奔腾,潮水向我扑来……海风吹起我的衣袍,我那亮眼的衣袍被海水打湿。一身华服——它们太轻了,轻得就像荣光,我如今又披上了一身荣光。我站在石滩上,身侧立着黑色的峭壁,我转头看着峭壁,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其实我是身在一口井中。我再次看向海面,忽然想起了枚乘的《七发》: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②

  “看吧,我还记得《七发》,许朝最高明的文士教会我文章,我曾经是一位能识文断字的公主。面对着海面,我告诉自己:你终于走到了这里,这就是你的前路了,波涌而云乱,海……看不清尽头,其中可能酝酿着吞没一切生命的怒意,你的命数正如你面前的大海一般,不可预测。宦海不可预测,因此你不要过早高兴,也不要轻易高兴。

  “我开始渴望权力,我坦荡地说:我渴望它。一份没有权力支撑的荣光,很快就会凋落,江表门阀不断出仕,正是为了不断获得权力,支撑起自家的荣光。阿岐,一曲宿雾,是吹给我自己、是吹给你,更是吹给八郎——不要拒绝权力。我们已处在宦海之中,看不清前路,却也无路可退,我们走到今天,谁的脚上没有沾血呢?只有荣光是远远不够的,获得权力,是为了保住更多人,也是为了保住自己。

  “阿岐,我明白你的恐惧,但你不该害怕你的爵位、不该害怕自己要触碰权力——你该害怕的是你没有权力。八郎,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见面了,我想亲自和你说一说话,但是我们都太忙了。我和你见面,我希望你明白,每次你的身份变更背后都有一个推手,权力。你是第二个出生的孩子,你哥哥是太孙,你不应该妨碍太孙的权力,所以是你——而不是你哥哥——离开了母亲。如果你和太孙只能活下来一个人,那么失去身份的是你。

  “你入道后叫‘奉玄’,但你不必认为‘奉玄’可以长久安稳,你看看你的舅舅,他有了权力,他想起了你,所以你‘奉玄’的身份就立刻烟消云散了。处在建业,即使你身在道观,你真的能心无旁骛吗?八郎、阿岐,我们这样的身份真的可以避开权力、荣光这样的字眼吗?血缘和权力离得太近,时事艰难,此时此刻无法避开权力——这就是我们的命数。不要说‘我们’,抬眼看看江表门阀,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周易》上九‘亢龙有悔’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动而有悔也。贵而无位,没有权力,会到处受困。八郎,几年前我劝你出任郢州刺史,这不只是为家国考虑,也是我作为一位姨母,在我的外甥考虑。我不担心你哥哥,但我担心你:你得亲自握住权力,否则你会轻易地失去你所拥有的东西。你握住权力,众人就不敢轻易地摆布你。避开权力?不要避开。不要避开,也不要像房安世那样走一条不符合规则的路,按照规则行事,当有人把它给你,握住它。

  “阿岐,如果你对房安世的话感到疑惑,那么我会说:房安世走的路,不是一条正常的路。你必须记得权力和人有关,房安世选的那条路,推到极点,可就没有其他人在了——众人无存,唯有权力泛滥。权力存在于人与人之间,是‘我’握有它就可以命令‘你们’,然而如果没有其他人在了,‘你们’不在了,那‘我’命令谁呢。如果人皆死尽,权力也会不再是权力,一切只会重归荒蛮。因此,握住权力的,不该是房安世说的强者,而应该是有德之人。有德,才能在权力下保留住‘你们’。

  “阿岐,获封并不重要,这只是开始,而且是一个太过简陋的开始。不要拒绝权力,即使你不想凭借它保有金银珠玉,你也得拥有它,因为你必须得靠它保有自己——你没有这样东西,如果其他握着这样东西的人要来害你,你会毫无还手之力。不必回避权力,但是不要肖想不该属于你的权力,那不符合规则。当陛下给你们获得权力的机会,你们两个都要记住:这是符合规则的权力,握住它。”

  握住它。

  长公主的语气不重,但是“握住它”这三个字本身足够沉重,它们沉沉地压了下来。

  篪曲似乎不曾停止,竹篪的余音依旧停留在听者的耳中。宿雾,北风吹海,有雾冥冥……低回沉郁的篪曲将带着大雾的呜咽海风带到了建业的一处宅邸中。

  握住它。

  荀靖之看向自己的姨母,长公主坐在主榻上,她的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纹,那是岁月在经过她的身体时给她留下的痕迹。荀靖之忽然意识到,他的姨母也不是生来就是他的姨母,她也有自己的年少之时——拥有无限娇宠,父母慈爱温和、兄弟和睦……

  然而如今,她步入了或许自己也未曾设想过的中年时代。

  荣光的光晕已经碎裂,冷血泼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再天真,不活在梦里,她不是一位温和的夫人,也不以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的身份出现。她是许朝的长公主、是手握重兵的大州长官,亲情只是她的附加身份,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荀崇幻。

  一支篪曲,沉郁,然而绝不悲凉。长公主背后的屏风上只有一块素纱,白色可以言说无限情绪,如今它立在长公主背后,威严如海雾中翻滚的滔天白浪,稳重如一场茫茫大雪。

  在海风或雪意带来无边的寒冷中,荀靖之感受到了自己的姨母的变化。自愿也好、被迫也罢,她真正地踏上了权力之路,一步一步留下血印,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前面。这是时事艰难之时,姨母说的对,即使他身在道观,他真的能心无旁骛吗?

  握住……它。

  作者有话说:

  ① 《史记·鲁周公世家》: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

  ②枚乘《七发》


第176章 先声1

  阴凉,或阴影

  泽晋有了身孕,长公主觉得江北不够安全,希望女儿留在建业生产。泽晋以往在江北时,常替母亲处理公务、抄写公文,她不回江北,担心母亲公务繁重,自己又不在母亲身边,母亲不肯好好休息,于是向母亲举荐了裴忠侯的孙女裴昙。

  四月初六,长公主去周鸾家见了裴昙一面。

  裴昙是周鸾的夫人,周鸾去官署中交托事务去了,不在家中,裴昙自己在家。周鸾准备离开建业,已经收整了行李,周家的堂屋中放着几个贴条封好的木箱。

  屋中摆着一个黑瓷瓶,瓶中插着一大枝木荷。木荷只生长在南方,叶子碧绿而有光泽,开白色的花,花香浓郁。屋中除了一枝木荷外,显得有些空荡,桌案擦得很干净,不落灰尘,但是太干净了……本该盛着杨梅等等时令鲜果的青瓷盘是也空着的,这屋中缺少常有人居住在其中的氛围。

  大概是因为主人周鸾要走了吧,屋中随之少了细节,也变得空荡清冷了。

  裴昙向长公主行礼,长公主扶起了她,说:“昙娘,不必多礼。我早听说过你,我今日来,是来求才的,我来求你。”

  裴昙有些惊讶,瞬间红了脸,说:“殿下言重了,裴昙无才。”

  长公主和裴昙入座,长公主说:“昙娘不必谦虚。屋子的花儿真好闻,是昙娘种的么?”

  “是外子从卖花人那里买的。”

  建业的里坊中有时有挑着担子卖花的人唱歌,卖花人清早在巷中拉长调子唱:芍药牡丹、棠棣木香……

  长公主说:“哦哦,是周大人买的。周大人是叫阿鸾吧,我听说阿鸾要辞官,阿鸾若是离开建业,昙娘也离开么?”

  “我……”

  长公主坐在裴昙对面,她看着裴昙,笑了一笑,说:“你犹豫了,是没有想好,对不对?”

  庄宗和明德皇后的子女中,长公主的眼睛最像庄宗——她是单眼皮。四十岁以后,长公主威势渐重,不笑时气势迫人,令人不敢冒犯,可是她一笑就不一样了,眼角一弯,便露出了属于长辈的庄重温和感。

  裴昙如实回答:“回殿下,是,裴昙尚未想好。”

  长公主说:“那我如果说,我请你和我走呢?昙娘,我早就知道你,仰慕你的文采。郢州多发溺婴案,乡民不愿意养育婴儿,我读过一篇禁溺婴榜文,条理清楚,文采也好,我写信问我外甥八郎,榜文是谁写的——我知道不是他写的,他不擅长做骈文,他回信说是你。你写文书比崔琬他们写得好,崔家阿琬他们写的文书是写给大人们看的,要写‘彯组云台者摩肩,趍走丹墀者叠迹’①这样的话,而榜文是要给百姓看的。你写得好,我记得你,我女儿又向我推荐你,因此我觉得我必须得亲自来见你,让你知道我爱才和求才的心意。我可以背出你写的榜文,用我背一遍吗?”

  “殿下,不必、不必了。多谢殿下厚爱,裴昙受宠若惊。”

  “昙娘,让我猜猜你现在的想法:你有几分想拒绝我,因为你不了解我,你又觉得自己是阿鸾的妻子,该顺从他,阿鸾要退隐,你觉得自己也该笼居在家,不见外人。可你有才,你该施展自己的才华,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华。我如今四十六岁了,比你年长很多,我活了这么多年,犯了那么多错,终于知道了一件事:你不要把自己当作女人,你要把自己当一个人看。你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你也不必认为自己会是谁的母亲——不要把你的才华拱手让给别人,让它冠上别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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