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稚摆摆手,说:“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老太医思忖半晌,方道:“老臣遵命。” 一个月后,太医院的太医令告老还乡,离京前受了重赏。 然而他离京之后,坊间开始慢慢有传言,说当今陛下之所以不娶妻立后,是因为不能人道,也没办法有后嗣。 朝臣自然也有听闻,但没人敢去问沈云稚,只能看他的反应。 又过了两个月,沈云稚过继了先静王的孙子为子,似乎是坐实了传言。 朝臣心知肚明,不敢将当今圣上的隐疾翻到面上来讲,便也顺水推舟,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况且,沈云稚作为帝王,着实一点挑不出错。国家在他治理之下,清河海宴,百姓安居。而他最注重的便是偏远地区的民生,想使这些地方的百姓脱离贫困。 时光一晃,又过两年。 沈云稚总共花了十年时间,终于做到天下大同。 同年,陆沉舟也终于花了十年时间,写成了《脱贫十策》,在各地推行。 这一年夏末,陆沉舟卸职回京,再见沈云稚,沈云稚已经冷成一块冰,看向陆沉舟时,目光波澜不惊。 终于相见,彼此却默默无语。 仿佛曾经沸腾到几乎可以燃烧一切的血,都冷却了。 仿佛那些年少时的依赖,哭着的告白,以及月光下的千里奔赴都不曾存在。 陆沉舟在京闲赋了月余,便被册封为太师,教导新的太子。 朝廷赐了府邸,配了仆人,按本朝规定,费用皆由官中来出。 陆沉舟做了太师之后,看起来体面了,可仍是穷,一点私产都没有,只靠那点俸禄过日子。 这天授完课,陆沉舟抱着书准备出宫回府。路过花园的一处僻静地,看到一种很肥很肥的橘猫,窝在石桌上晒太阳。 陆沉舟看它眼熟,转头看了好几眼。 清风吹在树影扶疏的林间,小桥流水的声音清浅。 这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喊着一个名字寻觅了过来,是沈云稚。 隔着树影,沈云稚没有发现陆沉舟,而是先看到石桌上的橘猫。他松了口气,走过去把肥猫抱起来,在石凳上坐下,低头摸着肥猫的毛发。 一阵风吹来,林间沙沙作响,树叶翩然而下。 沈云稚抬起头,隔着落叶和陆沉舟打了个照面。 两人默默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头,一直到风停了。 陆沉舟上前行了礼,沈云稚请他起身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沈云稚行为举止都有着天子应有的矜傲,怀里抱着一只猫,也没减损他的威严和气派。 沈云稚问:“在京城待得可习惯?” 沈云稚是客气发问,却换来了很不客气的回答。 陆沉舟摇摇头,说:“不习惯。” 沈云稚垂眸不语。 陆沉舟又说:“京城干燥,又吵闹。” 沈云稚点头,说:“这点是比不了雾城。” 十年过去了,沈云稚也想明白了,陆沉舟是真的不喜欢他。 所谓天下大同,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就像毛驴眼前的胡萝卜,吊着他一步一步往明君的路上走。 他早就想明白了,但是仍是抵不过对那根胡萝卜的渴望。 他用十年的时间去验证这个谎言,甘之如饴,如今也终于死心了。 橘猫在沈云稚腿上漠然地看着他们两个,眼神神秘莫测。 陆沉舟穿着正一品的大红官服,官服补子上是一只仙鹤,不再是让沈云稚觉得碍眼的那只磕碜的瘦鸟了。 沈云稚注意到陆沉舟发皱的袖口,问:“衣服怎么这么皱?” 陆沉舟低头看了看,伸手抚了抚,没抚平。 沈云稚偏头看了他一会儿,他曾经想象过陆沉舟穿大红衣服的样子。 现在终于看到了,虽然不是凤冠霞帔,但仍然是很好看的。 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执念吧。 沈云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府里的下人太粗心了,后宅没个人还是不行的。 ” 陆沉舟偏头看他,问:“什么意思?” 沈云稚继续道:“你是太子太师,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身份特殊。如果要娶的话,只能娶朝中清流人家的女儿。” 沈云稚这是在给他透底,不希望他涉入党争,也不希望两人以后会有针锋相对彼此算计的一天。 陆沉舟晃了神,他没想到沈云稚能如此平静地和他讨论他的婚姻大事。他还记得当年因为他跟人说了两句话,就一脚把门踹裂的沈云稚,那样鲜活又意气风发。 而眼前这个人,仿佛一口古井。 两人又静坐了一会儿,沈云稚率先抱着那只猫离开了。 陆沉舟看着他的背影,和他腰边垂下来的猫尾。突然想起来了,那是他当年用一包糖和一包茶叶,给他聘的猫,那是小橘。 陆沉舟越发邋遢起来,不是官服没熨好,就是有墨迹没洗干净,有时候连朝服的腰带都配错了。 沈云稚看了心疼,但也没办法干涉陆沉舟的家务事。 以前在雾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看书或处理公务的时候,整个人都专注非常,时常连饭都不按时吃,有人监督着才好些。 沈云稚对他死了心,不再妄想,但还是希望他过得好。他觉得,陆沉舟身边是该有个人照顾的,皇帝可以给臣子赐婚。 在沈云稚眼里,没人配得上陆沉舟。但是赐两名侍妾给他,还是符合礼制的。 沈云稚遣人送了两个美人到陆沉舟府上,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退回来了。 这是抗旨的事,陆沉舟亲自进宫请罪。 沈云稚没罚他,但因他的不知好歹还是发了一通火,说话也重了些。 陆沉舟听了训,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29章 所爱隔山海 沈云稚反而急了,不许人跟着,自己连忙追了出去。 在回廊拐角处,却见陆沉舟直直地站在那里,是在等他,是料到了他会跟出来。 沈云稚心落了地,紧接着又突然惊醒,心里生出一种委屈和愤怒,为陆沉舟的精明和残忍。 永远都是这样。 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都是一个义无反顾,而另一个有所保留。 沈云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沈云稚僵了一下,这是他想了足足十年的拥抱。尽管心里委屈,却也不舍得挣开。 陆沉舟问他:“你还要我吗?” 这话问得好无耻。沈云稚心想,难道不是你不要我吗? 可是沈云稚永远拿他没办法,即使当了天子,在陆沉舟面前还是一如当初。 沈云稚没有给他回应,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每每在朝堂或者宫中遇到,陆沉舟总用一种灼人的目光看着他,几乎可以算得上不敬了。 沈云稚若是有心,是可以以此为由责罚他的,可是他却纵容了陆沉舟。 他一日日在那样的目光中沦陷。 这日在御花园,陆沉舟给太子授课,沈云稚也在一旁。 中途太子去出恭,亭中只剩他们两个,宫娥内侍都站得远远的。 沈云稚低头看书,不理会陆沉舟。天气热,他灌了一杯凉茶,还是觉得浑身发烫,主要是因为陆沉舟的目光。 沈云稚突然忍不住了,放下杯盏问:“太师做什么一直盯着朕看?” 陆沉舟闻言敛了敛眸,然后还是盯着他看。 沈云稚脸通红,语气却十分威严,道:“你这是冒犯天颜,往重了说可以定你个妄揣圣意的罪。” “你到底在看什么?” 陆沉舟这才垂了垂眼皮,说:“天颜,好看。” 沈云稚:“……” 太子这时回来了,看到沈云稚的脸,稚声问道:“父皇脸为何这样红?” 沈云稚:“……” 这天授完课,陆沉舟赖赖唧唧的,跟在沈云稚旁边不肯走。 沈云稚怕他又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便只让其他人远远跟着,问:“太师还有事吗?” 陆沉舟掀了掀眼皮,说:“陛下之前说臣可以娶妻。” 沈云稚闻言一愣,半晌后方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时,有小飞虫飞了过来,他有些浮躁地挥了挥衣袖,想把小飞虫赶走。 陆沉舟又说:“可是臣娶妻没有聘礼。” 沈云稚挥着小飞虫,没好气:“你没聘礼是朕的错吗?” “是。” 沈云稚停了下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臣的聘礼,许多年前就已经给陛下了。” 沈云稚仍是不解:“什么?” 陆沉舟垂眸,视线停在他衣领下的那根玄色金丝线上,说:“那枚玉。” 沈云稚愣住,抬手摸了摸颈间悬了十一年的玉,这是他十七岁生辰那日,陆沉舟送他的生辰礼。 他把玉从衣服里拉出来,问:“这是你的聘礼?” “这块玉是我家传家之物,只赠心爱之人。” “陆沉舟,那时候你就…… ”沈云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他问:“ 你怎么能那个时候就把家传的玉给我?” 陆沉舟沉默了许久,才说:“反正除了你,也没人能给了。” 他本打算在冰雪中孤立一万年,谁料那情爱兜不住,还是雪崩一般瓦解。 沈云稚摸着那枚玉,垂眸不语。这块玉他戴了十一年,沐浴睡觉都不曾摘下。却直到今日,才知道它的意义。 聘礼…… 陆沉舟又说:“陛下既要臣娶妻,就得把聘礼归还。若不归还,就得……” 底下的话实在大不敬,知礼守礼的陆沉舟心里想了,却还是不敢说出口。 所幸沈云稚听得明白。 收了他的聘礼,就得嫁给他。 沈云稚转头瞪了他一眼,天子怒目,却不是龙颜大怒,怎么看都是情人之间的嗔怒。 陆沉舟心里有谱了。 这日休沐,沈云稚换了便装,大摇大摆地去了陆沉舟的府上。 他来时没打招呼,陆沉舟外出了。他便又大摇大摆地参观了陆沉舟的卧房,然后又到了他的书房。 谁敢拦他? 到了陆沉舟的书房,沈云稚翻箱倒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 突然他看到柜子上有个眼熟的箱笼,他在雾城的时候,陆沉舟就总是把这个箱笼带在身边。沈云稚知道,里面都是他的宝贝书。 然而沈云稚打开一看,里面却没有书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七巧板、拨浪鼓、九连环、竹蜻蜓。 他觉得眼熟,拿起来细看,终于认出来了,这都是自己当年被他没收的玩具。 沈云稚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翻。 下面则是些画稿,他展开了看,发现上面画的张张都是自己。 映入眼帘的第一副画用墨很淡,笔触简练却很传神。画上是一个奶呼呼的小娃娃,蹲在炉子前,用一根筷子串了圆滚滚的的东西在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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