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眼也不抬,淡淡做了个口型,似是“狗屁”两个字。地上的小人儿眨眨圆眼睛,“但乱世之中,必用铁腕,因势利导。强者不恒强,弱者不恒弱,强则发奋以图更强;弱则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大堂哥,秋儿说的对吧?” 华清渡“嗯”了一声,“还行。” 震秋还没高兴多大一会儿,就听他堂哥又道:“你把骨牙部的五个族长老婆的出身背一下,还有她们生的孩子。” 华震秋扣手:“骨牙部大阏氏……田那尔,苏黎部人士,生长子……迪,迪西……唉哟!” 华清渡一竹板打在他手心,没好气地道:“迪西是田那尔的老爹。” “……生长子,诺蒙……” “诺蒙是她丈夫。” “……柯米米……” “柯米米是她娘家表舅出嫁给鸣沙王作王妃的女儿!”华清渡这一手板打得毫不客气,“蠢!” 华震秋疼得眼泪又掉了好几颗,梗着脖子道:“大堂哥,秋儿觉得背这个没用!” 华清渡撇他了一眼,“怎么没用?” “秋儿要学治国平天下,万人敌的本事。又不是要嫁给这些族长,在他们后宅里斗,记这些姻亲关系做什么?” 华清渡想了想,问他:“你母亲是什么出身?” 华震秋这一点记得门儿清,“我娘是安部大小姐,我外祖祖是安部族长。” “好,”华清渡道:“若你要和我争城主之位,安部兵马会帮谁?” 华震秋张着小嘴思考了一会儿。 “听懂了吧?”华清渡说,“西疆各部彼此通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姻亲背后,是权力交锋,势力斡旋,可不是什么小儿女的你情我愿。你要学治国安邦之术,就要从微末做起,知己知彼,一个不能放过,明白吗?” 华震秋收了眼泪,点了点头。 “再背。” 一直到他完全背下,华清渡才放他休息。小震秋记吃不记打,蹦蹦跳跳地跑到华清渡旁边的石凳子上,小肉手一撑,坐稳当,离地的脚丫在空中乱晃。 他的小脑袋凑近,“大堂哥在看什么书?秋儿昨天看了一首词,不太明白,堂哥可以给秋儿讲讲嘛?” 华清渡不动声色地将那书推到别的书下面压好,坐直身子,端起一杯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行啊,你念来我听听。” 小震秋张口便念。 “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方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你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都消……” 华清渡一口水喷了出来,“这东西……谁教你的?” 小震秋眨眼:“我在书上读的呀!” “什么书?谁藏的?真是荼毒小孩子……” 震秋道:“《韩非子》,我从堂哥这里借的呀。” 《韩非子》? 华清渡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他自己是有些“珍藏”,怕阿荆觉得自己孟浪猥琐,偷偷包了些正经书皮藏了起来,该不会……被误拿给这个小鬼了吧? “为什么搂一搂愁都消啊?上面还配着图,是两个人在亲嘴,为什么他们要亲嘴…… 华清渡:“……” 小震秋继续语出惊人:“我昨天看见,堂哥哥缠着小爹爹,搂他的腰,把他推在门板上亲嘴……” 华清渡手捂着脑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叹气道:“你别说了。” 小震秋:“亲嘴是不是很舒服?我可以和小爹爹亲嘴吗?” 华清渡:“!” 华清渡:“去你爹的,你不行。” 小震秋大惑不解:“为什么?堂哥哥不是都可以吗?” 华清渡恶狠狠道:“因为你嘴巴臭!” 小震秋委屈巴巴,撅着小嘴说自己嘴不臭,每日都用竹盐刷,不信的话,可以亲自闻一闻。 不料最后还是被某位怒从心头起的人给打走了。 把小笨球踢走之后,华清渡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自己伪装得当的一沓春宫图。 本想着亲也亲到了,自己在这方面也算是“学富五车”,应该很快就可以起锅做肉,不成想…… 亲了足足半年,还是除了亲,没半点进展。 原因无他,只一样,那一位,他不开窍。 华清渡无数次想设个陷阱去套一套,但又苦于“正人君子”的崇高自我要求,心慈手软地至今没有下手。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要靠五指山了,但有什么办法?世上总有不圆满之处,譬如月有阴亏,白璧有瑕,最鲜丽的蘑菇最害人性命,再譬如…… 美人是个木头疙瘩。 华清渡叹了口气,抬手将面前的石桌一掀,露出个大洞——这桌子竟然是中空的,他躬身,将那一小沓“宝贝”藏了起来。 一只苍鹰翱翔过天际,它俯冲而下,一派傲然睥睨之势。华清渡看着它,喃喃道:“是时候了……” 他冲那鹰招了招手,大鹰收起翅膀,乖乖在他肩上站定,表示驯服。华清渡缓缓抚摸着缇湛的羽毛,自它脚腕上取下一封信件。 信筒上有一只鹰的暗纹。 华清渡与平宥企的通信不算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上一封还是四个月前,平宥企写到:父亲病重,宠信赫珠,欲传位三弟。 华清渡回道:“两条路。若有机会,即刻绞杀赫珠,囚禁沐、连;如果不能,就将自己蜷缩起来,做一块不碍眼又啃不动的肉。 不久后,阿乌的消息传来:平宥丹殊亡故,二子三子相争。 如今这一封…… 华清渡取出信件,入目是平宥企刚劲有力的字体:少主在上,臣已迎风息军入寨,一切顺利。 他的目光落在“少主”二字上,嘴唇轻咬,抬头望向屋内墙上,那把新制的长弓。 三日前。 平宥部寨门三里处,草丛里埋伏着一群穿着黑甲,头上扎着草的汉子。为首的一位目光锐利如鹰,直视前方,正是措达拉。 离开平宥部之后,他奉主上之名,带两千风息人马在平宥部附近留守,已有近半载,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远处的平宥部大寨,火光冲天。 平宥沐借来的骨牙士兵,已经与赫珠手下的亲军缠斗了一天一夜,这是一场消耗战,死伤无数。天色大亮之时,寨门终于被攻开了。 平宥沐盔甲上满是鲜血,美丽的狐狸眼中满是杀意,他微微一笑,冲身边人阴阳怪气地道:“呵……还要多谢大哥襄助,从此平宥部,就是我们兄弟二人的天下了。” 平宥企的脸藏在盔甲之后,看不清表情,沉声道:“平宥部二弟拿去就好,我只要阿乌。” 平宥沐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大哥真是痴情种子,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阿乌会平安的……” 他大笑着策马而去,没有看到盔甲之下平宥企那一闪而过的乖戾。 骨牙部的士兵们从尸体里站起来,狞笑着看着面前举着刀的少女,少女的头发被鲜血黏在额前,狼狈不堪,但仍能看出姿色出众。她双手颤抖地握着刀柄:“别……别过来!” 平宥绯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刚跑出帐子,就看到了自己的女伴被奸杀的场面。那些骨牙部的人……不,他们是魔鬼,不是人! 少女柔弱的反抗在被兽欲冲昏头脑的骨牙人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平宥绯被一下子,拖进了人堆里,她痛苦地流下眼泪…… 宁愿死,也绝不受辱! 平宥绯猛得咬住自己的舌头,鲜血在口中蔓延,她眼前一片朦胧,但那些扭曲的人脸好像在渐渐变少…… 一双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到马上,男人晃动着她的身体,“姑娘……姑娘?” 平宥绯撑开眼睛,面前的人穿着黑甲,她艰难地开口:“风息人?”
第28章 休养(二) 琼芥回来的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将一物放在华清渡面前,道:“措达拉来报,平宥部的事成了,平宥企即日起继位为平宥部族长。” 那东西是一只小小的骨牌,中心位置有道极深的血痕,华清渡将那东西搁在手上,只觉得眼熟,却也想不起来。 琼芥道:“阿乌没了。” “没了?”华清渡面露惊讶之色。 琼芥蹙眉,似是不解,继续说道:“措达拉说,平宥沐为了钳制平宥企,命手下人偷偷将阿乌抓去。平宥沐和赫珠打完,疲软之际,措达拉带着咱们的人杀到了寨里。平宥沐怒极,刺了平宥企,被阿乌挡下。” 他顿了顿,“一剑穿心。” 华清渡看着手上的骨牌,也觉得奇怪。先前阿乌就经历过被发卖之事,平宥企应该有所惊觉,格外注意他的安全才是,怎么会让他被平宥沐捉去? 不对…… 华清渡的手指在骨牌血痕处一点,冷声道:“他是故意的。” 琼芥抬头看他,华清渡继续道:“我大表哥如果真的挂心阿乌的安危,早日将他送到安全之地就好,又怎么会被平宥沐抓住,授人以柄?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做平宥沐身后的黄雀,但螳螂怎么会放心黄雀在他身后?” 只有他自以为束缚住了黄雀的手脚。 琼芥道:“你是说,平宥企为了让平宥沐放心,故意叫他抓住了阿乌?” “八九不离十吧,”华清渡长叹一口气,“最不济,就是他知道阿乌是我的人,故意借平宥沐的手把他除掉,但他对阿乌的感情不像是假的,杀掉一个奴隶,也不必这么麻烦。” 他把骨牌往桌子上一搁,“所以,还是咱们先前的猜测靠谱些。平宥部无人不知平宥企爱阿乌就像爱眼珠子,但谁也没想到,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不要眼珠子。看来,我这位大表哥,不可小觑啊……” 思虑至此,华清渡也不禁心生感慨。总以为平宥企对阿乌胜于阿乌对他百倍,但生死关头,居然是…… 一个为权位将另一个当作棋子,而另一个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这世道……竟是痴情者算计,薄情者殉情。 平宥企得到了那个位置,没有了阿乌,会不会后悔? 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华清渡侧过脸,细细看着身旁的人。琼芥脸上少年的稚嫩已经褪去,白肌乌发,一张脸俊厉如刀削,是个十二分俊美的青年。 他不禁唤道:“阿荆……” 琼芥闻言转过来,不由得心神一恍,华清渡将他的手抓到自己左胸的位置,挑着一双碧色的美目,正自下而上看着他,下一秒手指轻轻一带,他回神时已经被人圈进怀里。 平宥企可以狠辣到自挖双目,但是华清渡不行。只因怀里的人不是眼珠子,而是他的心肝肺。 阿荆…… 四目相对,华清渡压上来,与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两人呼吸缠绵纠缠,华清渡趁人不备,抓着他的手一路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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