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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打更的更夫起床看到他，被他吓了一跳。问清来龙去脉之后，秉着一个不管不问江湖事的原则，任由陈闻初去了。 结果他也没想到，这人会在镇子里瞎走一晚上，有半夜起床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撞鬼了。 于是今天的邓家口镇流传着两个故事，一是悲离别疑似出现，二是镇上有鬼。 陈闻初听说悲离别的现世，担心谢风雪是那个遭殃的人，可又听说死的是个刺客……那么谢风雪，是那个有悲离别的人么？有人出手救了他？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陈闻初不想去深究这其中发展经过，只想知道谢风雪是否还活着。 他兜兜转转，在旁人的帮助下还是回到了客栈。洗干净一身换了衣服，打算再出门找谢风雪。 等在外边的小二及时把他拦住了。 “少侠，你的伤口……还没上药呢。” 陈闻初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还受伤了。他甚至都忘了疼痛。 手臂上，胸前，都有着几处伤口。 小二往上边倒了些药：“你这背后居然没伤，真是新奇，别人都是后背受伤呢。” 陈闻初默了默，说：“我的背后，不能受伤。” 因为昨晚的，他的背后，站着的是谢风雪。 他对后边的警惕远远超过了前面，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让谢风雪松了他的手，他没能攥紧他，甚至现在还把他给弄丢了。 陈闻初深觉自己不是一个食言之人，答应了谢风雪的事情自然是会做到的，尽管昨日事出突然，尽管来者不善，尽管他们陷入险境，但他依然还是想要保护谢风雪周全。 所以谢风雪，你呢？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渡不过这处难关，需要你以命护我，才能让我逃走偷生呢？ 谢风雪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如果绵冰老贼是他爹的话，那他还是要去飘渺谷才是的。可是陈闻初……他会恨绵冰老贼吗？ 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在叫“绵冰老贼”的情况，只有陈闻初还在喊他“绵冰老者”，想来是不会的。 他走了一会，蹲在原地纠结望天了许久，浑身脏兮兮的，那模样就差没在面前摆个破碗讨钱了。 他拍了拍衣服，决定走回药铺，再向小郎打听一下这位绵冰老贼。 巧的是，他刚进去，那位带着古怪小男孩的妇人走出来了。 谢风雪皱着眉头看他们离去的背影。 小郎走到他边上，小声说：“怎么？好奇呀？为什么养着这么一个古怪的痴儿？” “为什么？”谢风雪顺着他的话问。 “那还能因为什么，爱呗——”小郎耸了耸肩膀，“她呀，是跟她表哥成亲，好不容易生下这么一个孩子，叫小寻，特别特别在意小寻。小寻小时候就异于常人，长大了才发现他这儿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禁唏嘘道，“结果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真是不容易，还好他爹娘一直没放弃他。” 谢风雪听得不是滋味，他皱着眉头，小声道：“他们这是……同姓而婚？” “表的！他们的娘是亲姐妹，又不是爹是亲兄弟，怎么是同姓啊？” 谢风雪点了点头，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不是，可以近亲结婚吗？”谢风雪好像没这方面的知识记忆，想不起来有什么相关说法，但是潜意识就是觉得不对劲。 小郎瞥了他一眼，声音变得很小很小：“当然不能……律法早就规定了同姓、姑舅两姨表亲之间一律禁止通婚。但能怎么办呢？人家就是要结，情投意合，还生了两个孩子。” 谢风雪惊讶地听着这一切，只觉得事情的发展怎么这么复杂了。 他摇着头：“等等……两个孩子？” “对啊。小的那个一岁不到呢，据说生下来是为了救小寻的。” 谢风雪：…… 谢风雪觉得这不应该被称之为爱，这对于小的是不公平的，对于大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评析，有的事情就是这么错综复杂，难以捋清。 谢风雪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先不管这个了。他是来打听绵冰老贼的。 小郎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绵冰老贼……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没人知道？” “对啊。他留给外界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除了他制作的四种毒人尽皆知，关于他本人的消息，几乎没有。” “四种毒？” “绵冰，是他最先开始传闻于世的，也因此获得称号‘绵冰老贼’。” 绵冰老贼以绵冰而闻名江湖，有人以为他是飘渺谷的天才少年，但见过他的人却发现他是个年迈四十的老者，不由感叹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年闻名，也算难得了。 于是总有人感慨，若是绵冰老贼能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但是传闻，悲离别才是他所炼制的第一款毒药，只是不传于世，众人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据说见血封喉，此毒可以不用入口，只要有伤口，见到血，进到身体内，就能直接毙命。 后来有了阳殒、枯春这两种毒。中阳殒者，筋骨松软，浑身无力，过后便双腿瘫痪。中枯春者，有一定麻醉作用，若是用量猛了，可使人痴狂癫傻，迷其心窍，乱其视听。 这江湖上，关于绵冰老贼本人的消息实在太少，结果关于他的毒的却是太多，而这些毒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解药。
第25章 二十五·重逢 陈闻初已经出门找谢风雪很久很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门的，也不知道自己找谢风雪究竟有多久了，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他是从周围还没有多少脚步声、人声，一直到现在人声鼎沸，十分嘈杂。 他昨晚，应该是昨晚吧，也可能是凌晨吧。他可以在街上无所阻碍地走着，小声地喊着谢风雪的名字。但是现在，他得一步一步摸着往前，若是摸到谁了，还要说上一句“对不起”。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一开始下山，会畏惧走到人多的地方，会畏惧街道集市，会畏惧狭窄逼仄的通道……他就像一个稚子被扔进了大人的世界里，无法触碰这些世俗规矩，无法融入这个世界里。他更喜欢一个人走在山野小道里，哪怕道路坎坷，也不会与人相遇，也不会撞到谁，也不会觉得尴尬局促……他是自由的，可以随意感受这个世界的。 谢风雪在身边牵着自己的时候，他总算是能够自在地走在人群中。他好像与常人无异，也能够正常地生活在其中。是谢风雪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尽管谢风雪总说自己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不是陈闻初心中的大善人、良医。 但谢风雪始终是唯一牵起陈闻初的手，一直往前走的人。 “这瞎子，喊什么呢……？”有人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刚刚这瞎子擦过他的身体，差点把他给撞倒了，也只是一句急促的“对不起”就草草了事，他语气不善，撇着嘴道，“一个瞎子，在这乱走什么呢？” 旁边有人见状，瞄了这垂着脑袋一个劲道歉的黑衣男人一眼，皱着眉头翻了个白眼：“街上人这么多，还出来逛，趁着人少的时候上街啊……身边也没个人领着走，这撞到别人出了事怎么赔啊？” 那人把脑袋低得更低了，跟天生的垂脖子似的，他摇着脑袋，身体却不敢动了。他细声细语：“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想找个人。” “哼。瞎子找人……找谁啊？你要找的人什么样你知道吗？你见过吗？你知道他穿什么颜色衣服吗？男的女的啊？长得年轻还是老啊？长脸还是圆脸啊？高矮胖瘦你知道么？”有人不屑道，只觉得好笑，“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先回去吧，找个能看得见的来找，实在不行就去官府报官吧。” “现在人丢了……啊？”一人为难道，有些惊恐，想起了今日的传闻，“不会是死了……还是被‘鬼’给抓了啊？” “是悲离别？难道中悲离别死了？” “什么悲离别？” “你没听说吗？昨晚北边……” 一群人忽然围到一起，把陈闻初隔绝开来，陈闻初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把他隔绝的，他听到他们已经不再谈论关于他了，也感受到他们都往另一边走去，也不再围着他了。 他从一圈人中，不知不觉被动退出来，又被丢入了另一个人群。他没有选择，就像跟着人群，随波逐流，不知去向。 陈闻初想，他在遇到谢风雪时，还是有去向的——是要去飘渺谷的。可这就像飘渺谷的名字一样，是飘渺的，是一个很大的目标。 他花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才从蜀郡一路走到江城，在这遇到了愿意和他同行得谢风雪。他尽管不清楚谢风雪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身世背景，长得是何种模样，也不清楚他高矮胖瘦如何……他几乎不了解谢风雪。 可是偏偏，他却像是被谢风雪下了蛊似的，他会觉得谢风雪是一个好人，是大善人，是乐于助人的贵人。所以他起初怎么也不信，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是骗子呢？这样一个让他觉得如沐春风的人，又怎么会骗自己呢？ 念及此，陈闻初也不禁失笑，自己被一个江湖骗子骗得团团转，就差没双手呈上真心了。可如今，陈闻初也想着，要再对谢风雪好一些。 无论是昨夜那个挣脱了他的手、冒死离去的谢风雪；还是先前那个为青青善后的谢风雪。陈闻初觉得，这样的谢风雪，是可以把他骗得团团转的。 所以谢风雪，你在哪呢？ 这次也要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么？ 有人来问他。 “这位小郎君，你要找谁？在念谁的名字啊？”声音很沉稳，像是故作粗犷似的压低嗓音，却偏偏在最后破了功，没能压住。 陈闻初下意识抓住了这人的手。 “我在找谢风雪。” 那人没有把手抽走，而是暗暗笑着，把陈闻初拉到一旁了。 “那你知道，谢风雪是谁么？他长什么样呢？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这人的声音愈发清脆起来，根本不似一开始的沉稳了。 陈闻初摇摇头：“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要去飘渺谷，他总是要牵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的，不是么？” 陈闻初反过来拉着谢风雪的手，他双眉朝内往上提，带着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你说呢？谢风雪。” 陈闻初就跟小狗似的，死死地抓着谢风雪的手，大拇指却在谢风雪的手上摩挲。一方面谢风雪的手腕被捏得有些生疼，另一方面谢风雪的手背却被摩挲感弄得很舒服。 谢风雪想，陈闻初是从什么时候学会给一巴掌又给一颗蜜枣的呢？ 而陈闻初就是顶着这样一张有点儿可怜兮兮脸，谢风雪想起那双被黑布蒙着的眼睛，漂亮的凤眼。所以那双眼睛，也会做出可怜的样子来给人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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