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但又不知道恨谁,想来想去还是恨李珏,但是又发现想找他报仇太难太难。 他李珏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戚英只是个身陷囹圄的罪犯,连见上一面都没有机会。 戚英只觉得困顿乏力,又阖了眼睛。 丹心殿。 李珏一身冕服,高坐在正殿之上,冠上的珠子因愤怒摇得用力,簇簇作响。“突厥入境,戎州暴.乱,我大梁满朝文武,竟推不出一个去愿去守关的将士?!” 文官沉默无能为力。武官哑声不敢言语,他们都是前朝老将,且都已经成家随先帝功成名就,仗着资历已然不想再拼杀前线了。 个个沉默得像是对牛弹琴。 李珏恼怒之余,更多的是窘迫,他放缓了语气道:“诸君,难道你们想看着戎州再沦陷?反正荆八州已拱手让了燕丹,再让突厥推到戎州也无伤大雅,反正先帝刻苦打下了大半江山,汴京又地处中原一带富硕安康。成业而不守业,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而荆州,又是一腹地,早在德宗年间被燕丹所占,到现在还没有能将给收回来。大梁其实势微,先帝呕心沥血大半辈子,也才只开辟了中原一带,北上还有燕丹、柔然,东北还有发达的高丽,东南还有海上邻国东瀛,尤其是西北突厥时时来犯。 “不如陛下让戚家戚英戴罪立功?” 即便被驳过一次,三朝元老元中常还是再提起,并且还拿出证据有理有据道:“戚津已死,戚家军也已遣散,宁王又不知下落,纵使他戚英想翻天也掀不起波澜啊。” 李珏直接忽略了他:“其他人还有何高见?” 他看向七十老将冯广川,为先帝拼下打半江山,想听听这位战场老将的意见。 冯广川站了出来,他竟也帮衬戚英道:“陛下应当知道,突厥多马上游骑,每每进犯总是骚扰,带队小规模烧杀抢掠,来得快去得也快,且他们又及擅长利用风沙遁匿,但凡是战线拉进了沙漠里,那打得简直叫一个敌我不分。只有在边关驻扎多年,熟悉蛮子作战的戚家将领,才熟悉他们的语言和藏匿路线,风沙碍眼、这也是为辨人特定让士卒在额上佩了红巾的缘故。” 黄沙红巾,说的是曾经的戚家军。 李珏皱眉:“朕知道,所以冯将军的意思是?”语气已有些不耐。 冯广川咽了咽口水,他偷撇了眼烦躁的李珏,心说这小子真是新君帝气。 他托何必安上奏,本意确实是不想收纳戚家军,却不料害他们落得个遣散的下场,心中有愧是一点但也却是觉得戚英可惜啊! 于是便直说了:“陛下,戚英他可惜啊!” 此番肺腑之言,再配合二位开国老臣的谏言,其余的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陛下,就让戚英将军戴罪立功吧。” 纵使万般有理,但李珏仍脸色阴沉:他就是不想再用戚英! 真要论个为什么,那说白了还是戚英黎川城一跳,誓死不事二主的行为把李珏气了个半死不说,且整个汴京城都只是歌颂他为臣的忠厚义气,没人记得他为君的礼贤下士和舍身救义。 黎川城城门年久失修塌方是假,但他李珏也跳下救戚英的脚滑也是假,要不然当日跌落城门也不会是他躺在戚英的胯.下。 堂堂一国之君,逼得人跳楼自杀不说,怎么能任由臣下骑在身上,于情于理说出去都有损自己的天家颜面。 ——李珏才不会承认这是他废了戚英双腿的真正理由。 他怒而拍桌,大声呵斥道:“放肆!他戚英一个奸佞逆贼、宁王羽翼,就守了几年边关便值得你们这般不计前嫌,那他日后若是再投旧主卷土重来,你们是不是还要逼朕给宁王让位?!” 天子一怒,满朝文武俱跪,心里虽觉得很无理取闹,但这下都知道了戚英是陛下的逆鳞。 此时此刻,一道朗声划破静寂。“禀陛下,不如颁布选武令。” 一清瘦文官站了出来,深绯径寸花纹官服,眉目似剑意气风发,正是新科魁首,礼部侍郎颜九真,他举了手里笏板进谏道:“召集天下在任武将,举行文策、武艺、马术,工种号梦白推文台选拔有意征战之人,任职另编新队镇压戎州暴.乱,若赢了战事再赐驻关大将一职,保边关无裕。” 正五品以下官员不得上朝,大梁自开国来武将就不多,能上五品的更是屈指可数,多是老将所以驻守国内府州,个个久在朝政活成了人精模样。 他们一听就明白,品出了颜九真话里埋的套,于是纷纷表示赞同,举起笏板道:“臣附议、臣没有异意、臣表示愿意。” 死气沉沉的朝堂终于活了些人气。 “选武令?”李珏思量片刻,一时半会说不清哪里不对,但见朝臣诸君兴致都很高,看来他们都很乐意参加选武令,心下也觉得颜九真这建议不错。 “你回去拟份草案与朕再定夺。”李珏点了点颜九真。 拂袖一挥:“退朝!” 日暖回春,大雨倾盆了三日,御花园已抽了新芽。禧华宫的宫女去剪了枝头新苞,正打算给自家皇后娘娘送去,见到太后和宁康郡主挽手协来。 太后捂嘴长笑,眉飞色舞:“竟真有此事?有趣有趣,哪日你把那戚姝、哦不李姝唤来,我倒要好好瞧瞧这闺女,看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般俏丽,竟惹得陛下那铁石做的心肠都软了。” “哎呀母亲。”宁康朝她撒娇,伸出双手指,分明还如葱根般地白嫩,可她却忿忿地叫着苦:“你怎的不关心关心我,我给那李珏那小子剥了三个核桃,留的指甲都快给我扳断了。” “好好好,母后看看啊。”太后包容闺女的孩子气,捏起她的手好生查看。“说了多少次了,在宫里不比行宫自由,要叫母后才没坏了规矩。” 她拍了拍宁康的手,笑着说了声没事,又盯着她语气沉沉道:“还有!宁康啊,做母亲的总还是要提点你,不要以为小时候跟瑜王玩得亲近,就可以仗着这点情分肆意妄为。若是下次,你还敢做引李姝去见戚英这种蠢事,恐怕陛下就不只是罚你剥核桃那么简单了。” “我瞧着,陛下像是喜欢戚姝,没见过她前还让人大中午的在太阳下跪着,见了后不仅抬起她的脸看还赐了李姓、剥了她的罪臣之女身份。”宁康反握住太后的手,压低了嗓门眼神犀利道:“母后,我一开始笼络她,就是因为她那张好姿色,不如我使个法子把她送进宫来,让她得宠替您除了那纳兰贱妇的侄女高淳修。” 太后一听,更是喜笑颜开,道:“当真?若她真有那个心思,管她叫什么戚姝李姝,我直接把她洗干净了塞到龙床上去。” “当真啊母亲!”宁康跟挖到了宝似地表情:“其实那戚姝可怜,在德郡王府过得也憋屈,她总是向我打听一年后选秀的事。我瞧她也像是有好手段的,本来我没说动那守罪人监的齐吉,谁知她一出场跟那男的勾手笑了笑,连腰牌都给了就让她进去了,可见是个很会讨男人喜欢的聪明人。” 太后轻笑,期待又感慨:“这样的女子,怕是第二个纳兰氏,那哀家可更得见见了。” 二人谋划得眉飞色舞,殊不知那剪花的宫女皆听入耳里,她听罢小心谨慎着偷摸回禧华宫去了。
第7章 败仗 春倒寒潮,绵绵细雨又是三日,罪人监闱高墙深更显湿冷,几只青鸟盘踞在屋檐都在瑟瑟发抖。两个罪犯各司其职,正欲擦地一瓢水泼地上,被水里带来寒气冻得打了个喷嚏。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其中一男丁抱怨,同时扒拉着墙角扣下草皮来。 另个青年呵着热气搓手,倒显得没那么焦灼,“这日子怕是还长着呢,你也不瞧瞧这里是哪儿,就连德宗皇帝罚的罪人都还关在里头,历来就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鬼地方。” “只进不出……”那男丁面露苦色,“罢了罢了,反正我既入宫做了太监便没想着回去,得罪了皇后娘娘又哪里有我好果子吃,能活命就算不错了。” 那青年亦是叹息:“还是先干活罢。” 两人沿着墙角,一路翻扫砖面杂物清理青苔,虾着身佝偻了几里路,正累了歇着,忽地鼻尖闻到阵苦涩的药味。两人心惊道“哪里来的药?”便扒了一角门往里面看。 里头的人摆了个小火炉,睡在躺椅上的那个双膝立着,上面插了几根穴位各异的银针,一旁还在给火炉扇风的那人在看书,炉上煮着的翁就是药味来的地方。 外头二人对视一眼,都认识那断了腿的戚英,心说没得替罪人治病的,便悄声离开打算告状去了。 邬思远略懂医术,正打算自学成才,捞捞这小子前途,同时也押上了自己的赌注。“你是在战场上刀子剑挨多了,这么点针扎的小疼不放在心上?” 说着他便自袋里又抽了根,插.进不知是哪个穴位的面里。 戚英面色如常,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倒不是他打多了仗不怕疼,而是自膝盖以下都是毫无知觉。“多谢先生。若真能感觉到疼,那才说明我这腿还有救。” “下令折了你腿的人是李珏,动手的人可是监内看监齐吉。”邬思道撇了眼他脸上的三角血珈,想着这脸上的伤自己恐怕治不了,问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戚英眼里露出迷茫,说:“我与他只见过两面,哪里得罪过他。” 邬思道好心提醒他,“大梁律法,除却法令,不可动用私刑。” 戚英这才明白,原来邬思远是指他脸上的伤。 不过他并不在意:“男人嘛,无非就是破相罢了,指不定上了战场敌人见了还害怕呢。” 回想黎川城下,纵使李珏贵为天子被自己砸晕了,又哪里轮得到齐吉个六品小官给自己脑门一枪。戚英若有所思:“我与齐吉其实并不熟识,总不能是落井下石吧……” 邬思远只哼了一声。 心说可能只是单纯看你不爽,毕竟你身为武将却长了张小娘们儿的脸,还偏偏打起仗来还比谁都厉害。 “好了,不提这个。”邬思远陆续取了银针,又拿了几个琉璃拔罐出来,那纸点了火往罐里一过,啪地拍在戚英高肿的淤血上,不多时便吸出了乌黑的血来。 邬思远问:“有感觉吗?” 戚英摇头:“还是没有。” “不急,慢慢来,还没动你的骨头。”邬思道换了罐,还要再等上一等,他便讨了个话题:“信州一战,你可知你是怎么败的?” “军情有误,我率领的戚家军,在尤山兜了好几圈,再回信州已错了战机。”戚英再提起,神色又怏怏,信州一战几乎成了他的心结。 “军情有误,哪方面的军情有误?”邬思远非要揭他的伤疤,“要知道,你戚家军善战,擅的是在大漠跟突厥人的战,那打蛮子要的是快、准、狠,可打自家的大梁人就不能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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