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楼恍若不知。 这几年间是找到过一些似假乱真的线索,有人说在香港见过江辞,也有人说在日本,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宴云楼本人是每次都去了的,但是出发之前有多期待,落空之后就有多失望。 王小燕眼睁睁看着他跋山涉水,日夜操劳,又一次次无功而返,只留下那种慢慢累积到溢出来的绝望。她也想说,要不然就算了吧,别再找了,可能江辞真的已经死在了那个雪夜。 但是这话她说不得,说了宴云楼也不会听,那是他心头的魔,命里的劫。
第62章 刚到洛杉矶的时候宴云楼跟Sander先生见过一次面,据说两人相谈甚欢,立刻引为知己挚交。 宴云楼是有这样的本事的,王小燕在这些年间见过许多次。 他本人活得像个空壳,内里萦绕着一团不甚明朗的雾,却总能把自己妥善地装进对方需要的那个角色里,扮演一个从来挑不出错的人格。 今天是他和Sander先生约好的第二次见面,然而昨天晚上宴云楼彻夜未归,却在半夜急匆匆发来两封消息,一封嘱咐王小燕联系Sander先生的秘书,请他推迟见面时间,并帮忙查找一位住在洛杉矶的朋友。 第二封消息却很简短,只有一行短短几个字,却让王小燕眼眶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他说,我终于找到了他。 王小燕尚且如此激动感慨,她不知道宴云楼该以何种心情度过昨夜。 车停在江辞的公寓楼下,王小燕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宴云楼下楼时面色苍白,行走间英挺眉头蹙起,有痛苦神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他看起来并无过分开心,却像有很多无解烦恼。 为什么?不是已经找到了江辞吗?王小燕疑惑不解,但她很有职业素养,并没有多一句嘴,只是暗暗将说话做事都放轻了几分。 封面上标着“绝密”的资料在今天清晨先转到王小燕的手机里,她匆匆一眼,只看见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士,典型的ABC长相,高大,阳光,牙齿洁白,名校毕业,名下有几套房产几家店铺,还有他们昨天路过的Alcoholism连锁酒吧。 王小燕虽然不知道这位男士跟江辞有什么关系,但仍然尽职尽责地按耐下好奇心,将资料打印整理递给了宴云楼。 他们正准备去拜访Sander先生,宴云楼更换了整洁的西装衬衣,一双金棕色的瞳孔望着窗外,身旁放着她为Sander先生慷慨的帮助而准备的谢礼。 宴云楼在车上看完了全部的资料。 江辞所住的公寓、他的酒吧和汽车,完全附属于另一个人名下,这是他这么多年得以不露痕迹的重要原因。 按照宴云楼提出的要求,资料上详细介绍了酒吧的相关信息和男人的社交网络,某些照片确实不太清晰,时间线也整理得有些仓促,但这些已经足够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宴云楼的眉头越皱越深,后背的伤没来得及处理,轻微的动作都会火辣辣地发痛,像每一块筋骨都被打碎。但他却觉得这痛也很好,至少当江辞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能时刻感受到他施加在身上的印记,不至于让他因为强烈的不安而发疯。 资料上的最后一行字突兀地映入眼帘,宴云楼愣了一下,目光有些出神,随即他深深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江辞约了卢恩旭在圣地亚哥的动物园外见面。 整个海面是一片碧绿澄澈的大块翡翠,海浪卷着白色的细沙不知疲倦地翻涌上来,高大茂盛的棕榈树伫立在蓝天白云中。 Bobby在沙滩上撒欢地疯跑,两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这天天气晴的有点过分,太阳明朗的像是上最后一天班一样肆无忌惮。 卢恩旭把墨镜镜片向上一挑,眼睛斜斜地瞥了一眼江辞,声音也像太阳一样懒散,“不是说做好了决定吗,又在瞎琢磨什么呢?” 江辞躺在沙滩椅上,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海面,“这次,我还是不参与了。” “你怎么回事?”卢恩旭一骨碌爬起来,皱着眉头道,“不是说想好了吗?老子合同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签字呢,怎么又不干了?前几年顾着你身体不好,外边儿又追的紧,你说平稳度日我能理解你,这回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不就是被那个男人找上门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怕了他了?” “不会讲话就闭上你的狗嘴。” “我是狗嘴?!”卢恩旭哇啦哇啦乱叫,“你说我是狗嘴……” “行了,”江辞脑瓜子嗡嗡的,赶紧打断他,“你比Bobby还吵。” 卢恩旭说话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那男的叫什么?YAN是吧?是有点能耐,都打听到洛杉矶来了。老东西打电话说我被人盯上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心想我在中国有什么旧情啊?难不成是十岁那年一直对我暗送秋波的女同桌还对我念念不忘?原来是这个傻逼,他追过来是想干什么?都把你逼成什么样了,还不想放过你?” 宴云楼来洛杉矶做什么,江辞也不知道,但总不能是特意为了找他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但是宴云楼跟卢恩旭的便宜爹认识,又特意着人调查了他们两个,这已经足够让习惯了平静生活的江辞感到心烦。无论他做这一切是因为好奇,不甘,还是怨怼,江辞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你到底怎么想的?”卢恩旭特稀奇,“你真的就甘心守着个破酒吧?那酒吧还写的是我的名儿。” “没怎么想,”江辞喝了口酒,脸上看不出神色,“就是觉得,挺没劲的。” “怎么说?” “……有些事儿经历过了,再来一遍就没什么新鲜的了。若说要名要利,太多了也不见得好,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坏,日子嘛,过得去就行。” 卢恩旭“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一样,“你说说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咱是栽了跟头,栽了一大跟头,但是也不至于从此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吧?” “不是意志消沉,”江辞摇摇头,“是觉得没必要。” 卢恩旭记得他从前也说过一次这样的话,那是在两三年之前,他喝的很醉很醉的时候。江辞并不是一个会袒露自己心声的人,他大多时候沉默而阴郁,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 卢恩旭是在Skid Row认识他的,那是洛杉矶的流浪汉们聚集的地方,江辞在那里租了一间小房子。 卢恩旭此人是个黑三代,他母亲是韩国人,黑帮大佬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小时候为了躲避仇家追杀,被送到北京生活过几年。他十来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被接到父亲身边生活,但是不受重视,在十几个兄弟中充当边角料的角色。然而卢恩旭本人是个奋斗逼,一直谨记母亲去世前的叮嘱,誓要在众多兄弟中做最厉害的那个,最好坐上他老爹那个位置再把他老爹嚯嚯了。 他认识江辞的时候才刚出来做事,不像从小被养在他父亲身边的孩子,他本身没什么根基,做事没章法,连逃命都不会,被人拿枪追着从巷子里歪七倒八地滚进来,差一点就要脑袋上开个血洞。 江辞正买了酒回家,酒瓶子一抡,卢恩旭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就这么咔咔一通,那杀手的枪已经转到了他的手上。 事后江辞踩在满地玻璃碎渣上,蹲下来审视卢恩旭,声音有点沙哑,“中国人?” “不是,我是韩国人。”卢恩旭双手合十,语气真诚,差点要落下感激的泪水。 “啧,韩国人?”江辞皱起眉头,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救了。” 但是卢恩旭没听见,他只知道江辞身手了得且淡泊名利,于是想拜江辞为师,给自己找一个牛逼的副手。 江辞当他是放屁,但是他却很有三顾茅庐的精神,有事没事就出现在江辞的出租屋外。江辞那时候抽烟喝酒都很凶,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喜欢看书,卢恩旭就投其所好,给他送了很多稀罕东西。 时间久了,虽然嘴上嫌弃,但是两人还是渐渐熟悉起来了。 江辞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卢恩旭这人虽然吵闹,但也算是生活有了点生趣。 后来卢恩旭送给他一只三个月大的小金毛,他认定江辞的生活是一潭死水,需要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动物来拯救。江辞对养狗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卢恩旭的狂轰滥炸,所以给狗取名叫Bobby——这是卢恩旭的小名。 小金毛到家的第二天开始拉肚子,从玄关到卧室都是狗屎。 江辞拎着狗耳朵送去宠物医院,医生说小狗太小还不能洗澡,气的江辞恨不得把俩Bobby全都打包扔出去。 但是小金毛还是安稳地住在江辞家里,一天天傻乎乎地长大了。 有时候卢恩旭借口来看狗,趁机向江辞倾诉一些自己的疑惑,或者请教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不是太麻烦,江辞也替他提点一下。 卢恩旭说过很多次,希望他去帮自己做事,任何要求都可以商量。那时候江辞没有固定工作,偶尔帮别人打零工赚钱,比如看夜里的停车场之类的。养狗是有些费钱的,但好在他物欲很低,卢恩旭也总是来帮忙,所以收支能够基本持平,钱是根本存不下来的。 江辞拒绝过他很多次,后来实在觉得烦,索性把上衣一脱,大剌剌地露给他看。 卢恩旭登时一个后跳,双手环胸目光警惕,甚至暗暗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干嘛?” 江辞翻了个白眼,转身给他看后背——整片沟壑纵横的皮肤,一道道烧伤的疤痕触目惊心。 卢恩旭愣住了。 江辞把衣服拢上,语气很平静地说,“我身上有伤,想过两年安稳日子。” 卢恩旭不再说话。 他后来偷偷派人去查了江辞,再加上言语之中透露的信息,多少知道了些他的伤心往事,于是将此事按下,再也不表。 谁家不是兄弟阋墙,父子相杀?卢恩旭身在其中,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不至于旧事重提,让人白白再遭一回罪。 但是两人都没想到,江辞会因此被人暗杀。 卢恩旭的势力扩大,引起他二哥的不满,不知是什么人在旁边吹风,竟然一路追杀到江辞家里来。 江辞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卢恩旭接他到家里来养伤,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提出要给他一些补偿。 江辞想了几天,最后跟卢恩旭说,“我借你的身份,盘个酒吧做做。” 他愿意做点事,卢恩旭当然开心,于是马不停蹄地帮他把破产转手的酒吧盘下来,又借钱给他重新装修雇人。 江辞分得很清楚,他自己来经营,卢恩旭不插手,赚的钱先还卢恩旭的借款,然后才自己存起来。 江辞重新“振作”起来,一方面是因为Bobby——养狗和养孩子没什么差别,他想让小金毛过得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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