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听说过吗,”戎策将杨幼清高价淘来的明前龙井当白开水一股脑灌进喉咙里,“《尚书·金滕》有云,周公旦要替武王去死。《史记》中也记载过转移灾祸的巫术……” 戎策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因杨幼清则面色严肃上前一步,将他堵在茶桌与自己身体间的狭小空隙之中:“这些禁书,你从哪看来的?” “我没,不是,”戎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想要辩解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求饶,“地下三层我就偷偷去过一次,老师您饶了我吧。再说您让姓战的大摇大摆走进去,我呢,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 杨幼清一手按着他肩膀,另一只手握拳,用了三分力气捣在他小腹。戎策故作吃痛喊了一声,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杨幼清松手,晃了晃手腕,暗暗道这小孩的腹肌什么时候这样硬了。 “您打我一拳,这事就算了。” “喜欢藏书阁是不是,加罚打扫一个月的楼顶。” 戎策自知理亏,且相比刚刚入他门下那两年,这已经算是很轻的处罚了。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我觉得还是告知谢姑娘比较好,以免她化成怨鬼,叨扰谢子昌一家。” 杨幼清点头,顺到扔给戎策一块碎银:“伏灵司的大夫昨天递了辞呈,你去医馆把伤口处理下,剩下的钱给我买一笼包子,肉的。” “又吓跑一个?”戎策摇摇头,“太医院见了我都绕着走,凡是被调到伏灵司的,多半被妖魔鬼怪吓破了胆,没有一个肯再入京城。不过我义父人脉广,总能找到肯给咱打工的。” 杨幼清终于带了一丝笑容,轻笑一声:“伤口都化脓了,还不滚?” 戎策安抚完哭得稀里哗啦的谢君溪,又答应她等明天带她去岳州她家乡看最后一眼,然后拿着杨幼清施舍的银子出了伏灵司。 伏灵司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后面没有院墙,直接连着山,但大家通常将最靠近山林的藏书阁当做边界。而山的另一边便是皇陵。这院子本来是给佐陵卫准备的,百年前佐陵卫成了特务机构之后,搬进了京城东南,将这大院子留给人丁稀少的伏灵司。 对戎策来说,坏处就是打扫起来太费事,好处则是有足够的地方打群架。 而出了伏灵司往西十里就是京城的东大门,快马加鞭也无需多久就能摆脱平静步入帝都的花花世界。 杨幼清给戎策的一点银子只够买包子,这一点戎策心里清楚,杨幼清实则更清楚。他说是让徒弟去找个医馆,但其实他知道戎策会直奔太医院院使家中。 孟家自北朔开国以来就是忠心耿耿的武将世家,到了孟兆宁这一代,他妹妹嫁给叶南坤做了皇后,而他大哥世袭了安国公的爵位。安国公的夫人,又恰好是太医院院使张云宝的嫡亲妹妹。 有这层亲戚关系在这,戎策看病从来没花过钱,也就是年底让孟兆宁多准备点礼物送给张家。 曾经戎策在帝泽书院读过一段时间四书五经,同学中就有张云宝的长子张裕来。后来戎策参军和他断了联系,等到二十岁随军回京,才听说张裕来已经进了太医院。 戎策之所以能和这个绕来绕去不知道拐哪的亲戚成为知己,是因为二人都喜欢赌,悄悄约好了去银修赌坊是常有的事。不过朝廷有规定,官员不得参与任何形式的黄赌毒,张裕来因为此事好几次要被太医院赶出门。 这次戎策上门找他看病的时候,就见到张院使一边训斥儿子不争气一边找鸡毛掸子。张裕来则跪在地上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说道:“天天闷在御药房指导太监煎药,我还嫌大材小用。” “张伯父。”戎策轻轻嗓子喊了一声。 张云宝找鸡毛掸子找得正起劲没见到他,倒是张裕来一回头撞上戎策按着肩膀皱眉,悄无声息站起身,一边往屋外走一边给戎策使眼色。 戎策不知所以,但还是跟着他走到了门外。张裕来等看不见他爹的影子才松口气,拍了拍胸脯,说道:“我跟你说,这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行了吧,你爹要是断了你的零花钱,看你在哪哭。”戎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刚才草草处理了以下,但现在有些发烫,你看看怎么回事。” 张裕来领他到院子西侧的医庐,吩咐戎策掀开染血的衣物,嘴里还不忘念叨:“你是嫌命长吧?三天两头往我这跑,还好每次都是全乎的。” “一刻钟说话不带刺会死吗?” “你的刺比我多,”张裕来给他清理好伤口,往上敷草药,“什么东西划的,狗熊爪子?还带着毛,京城里有灰毛狗熊?” 伤痕。戎策忽然抬头,就要踢开凳子站起来,被张裕来糊到他伤口上的药膏疼得坐回来。张裕来被他要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拿着沾满药草碎屑和粘液的小木棍指着他:“你上哪去?” “你要是在我手底下当差,保准活不过一天,”戎策假装要踹他,又吓得张裕来往后跳,“快点弄好,我有急事。对了,你再帮我个忙,你一会儿去街上买笼肉包子送到伏灵司。” 张裕来一挑眉:“有什么好处?” “我告诉你掩钱怎么出千。” “成交。” 谢宅门口,戎策用令牌和一双凌厉的眼神吓得护卫退了三步,给他让出路来。谢子昌丧母要离职守孝,身穿白色的孝服与同僚交接公事,忽然看到戎策闯进来,忙迎上去。 他听阿发说了戎策如何帮助谢老太太安详离开人世,又如何孤身斩杀作恶的狼妖。当初心中本就错误的怨恨此时已经化为了感激,他主动向戎策行礼:“戎千户来有何要紧事?” “你母亲的遗体,我要再看一次。”戎策开门见山,又把谢子昌吓了一跳。后者见戎策神色严肃也不敢多耽误,即刻辞了同僚领他去后院。 戎策见到尚未钉钉的棺材,说一声冒犯,即刻推开了棺材盖。谢老太太穿着华丽的寿衣躺在其中,神色祥和,甚至面带微笑。戎策望了一眼谢子昌,后者正在打量他官服上的镇墓兽暗纹,感受到戎策的目光立刻说:“无妨,无妨。” 戎策拨开谢老太太领口的衣物,又掀开袖口,裙摆。所有的伤口都是淤青,不见一丝血迹。仵作说她是撞伤脑部而辞世。如若真是那狼妖所为,为何不直接用锋利的狼爪开膛破肚? 戎策见识过狼妖的路数,他尚未开化,招招用的都是尖牙利爪。尚未开化,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 谢子昌见戎策许久不言,问道:“戎千户是觉得我母亲之死仍有蹊跷?” “不,我想多了,”戎策将谢老太太的衣服整理好,合上棺材盖,“抱歉打扰你这么久,节哀顺变。”毕竟人都走了,何必给家人心中留下杂乱。 张裕来提溜着一笼包子按照戎策画的地图走到伏灵司门口的时候,心其实跳得厉害。他一向有些胆小,又知道伏灵司是什么地方,开门遇上的还不一定是人。 但来都来了,倒不如帮戎策办好了事,再学学怎么出老千。于是他大胆敲门,刚敲了一声,手还放在门环上,门就开了。他小心翼翼探头,忽然被人抓着领子拽进门,差点一个踉跄原地前滚翻。 “是你?”战文翰看着鬼鬼祟祟的来客,“张院使的长子,太医院太医,有何贵干?” 张裕来上下打量战文翰,想起来这人曾经在太医院出现过几次,好像是伏灵司里其中一个管事的。“在下张裕来,有事找伏灵司监察杨幼清。” 战文翰点点头,将他领到杨幼清门前,朗声道:“监察大人,新的大夫来了。” “什么新的?”张裕来一头雾水,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杨幼清开门,看到张裕来的神色和他手中福鼎记的包子,瞬间明白是战文翰理解错了他的来意。但是杨幼清不做亏本买卖,再者说,伏灵司缺大夫。于是他装模作样点头道:“不错,领他去签到吧。” 张裕来急忙伸手要抓住杨幼清,后者顺势从他手中拿走了包子:“不用谢。” ---- 关于身高:戎策184,杨幼清180 。阿策想要抱住师父的时候会主动分腿站,再低下头。战文翰最高186,和尚其次,杨幼清找他们谈话都会坐着。而白树生和张裕来都没能超过180,杨幼清习惯于站着教育他们。作为监察,还是得要点面子。
第18章 欢迎入职伏灵司 张裕来悄悄往门口挪动,战文翰回身,双腿哆嗦的太医立刻站住不动。战文翰将一张薄纸拿在手中,冷冷说道:“进了伏灵司的门,敢随随便便出去吗?” “不敢不敢,”张裕来拼命摇头,“但你们这是逼良为娼,说出去多丢人。这样,你让我走,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战文翰还未说话,戎策推门而入,一把抓住战文翰拿着薄纸的手,将那张投名状抢下来:“哎哎哎误会了误会了。我刚才听董锋喊你呢,是不是藏书阁书架塌了你赶紧看看去。” “真的?”战文翰打量他片刻,心道如若出事也是他担着,于是抽出手腕大步走出房间。 戎策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张裕来有底气了,高声道:“这事可不是掩钱摆得平的!” “那你还是在这按个手印吧。”戎策作势要去抓张裕来的手,张裕来飞快闪开,道了一声再见,一溜烟跑出伏灵司的大门。 戎策笑了一声将手中纸张撕碎了扔到一边。他知道杨幼清的打算,张裕来是孟府亲戚,信得过,而且医术称得上年轻人中的翘楚。但他也知道,张裕来不是伏灵司栓得住的人。 这件事结束了,还有另一件。戎策飞速跑向李承的房间。先前这愣头青拿到镇墓兽石像之后谨记戎策的命令,一直把它放在身边。 但这次戎策并没有看到在阴暗角落里啜泣的谢君溪,反而见到了被打晕或者吓晕躺倒在地上的李承。戎策恨铁不成钢般踹了他一脚,李承才悠悠醒转,见到戎策瞬间清醒,一个扑腾站起身。 “谢君溪呢?” “啊?” “我问你那个女鬼呢!”戎策骂了句,忽然想到李承见不到鬼,只能看见镇墓兽,又骂了句,“他大爷的,让一个女鬼给耍了。我今年跟她们命里犯冲!” 李承反应过来是女鬼不见了踪影,立刻紧张起来,问道:“千户,要不要派人去抓?” 戎策踢一脚他的膝盖窝:“抓!小白在哪,把白树生给我薅起来!找十个人,喂十颗仙羽散,满山满城给我搜!我就不信她能跑了!” 杨幼清听到屋外动静,从窗口望了一眼。在茶桌对面男子也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问道:“有事?” “戎策能搞定,”杨幼清回过头来,放下手中茶杯,“你继续。” 伏灵司副监察顾燊一边笑一边道:“你收的这个小徒弟咋咋呼呼,五年来惹了不少京城里的达官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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